作者:空灯流远
我长,他挡住,几次交手,两块隔着四路棋盘的棋筋竟然连在了一起。而且连接起来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让那三枚白子多出一口气,活了。
他再不动声色的回头,把我刚来耗费的黑棋一网打尽。
同样一瞬间,我只算到局部,他却算到了全局。
按常理算,右边的死棋让我盘面落后了将近十目,黑棋八十目,白棋七十五以上,问题在于黑棋有五目半的贴目。
因为有记者出入,入神棋室的门一直敞开着。
突然就听见隔着不远的分析室传来一声扼腕长叹:“沈昭可惜了,输半目!”
黑白的棋室格外清静,连耀然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头。
我冲他扬眉——才半目输赢而已,还不至于。
换别人跟耀然对弈,到这个地步就该考虑投子认输了。奈何我和耀然从小下棋,多少年了,半目输赢的局面司空见惯。(事后我才知道对局分析室那边集体讨论的结果是我无论如何都翻不过盘,陈意八段还压了三百块钱赌我二十手内认输)。
小时候我们的对局,他也曾输多赢少。
赢棋,不一定非要算算力高强,你需要了解对手,看懂对方每一步棋的意图,即使算得没他精准,你也可以看得比他长远。
我相信,整个棋坛,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耀然。
经过小屁孩时代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我成功的摸索出了克敌制胜法典。
当然现在具体暗招不管用了,但是中心思想长存。
黑50,长!
黑52,一间跳!
黑棋宁愿略损,也要让周围边角上的棋基本定型,尽量缩小计算范围。
我想他感觉到了压力。
他的计算能力在对杀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缩小计算范围,等于减少耀然优势,这点他比我清楚。
耀然仿佛很有意思似的抬头看我,我挑眉,他只是笑笑。
白61碰,最强手,几近无理,要挑起战争。
黑62跳,我做了个巧妙的转换,避开正面攻击,避其朝锐,击其暮归……
耀然不给我这个机会,白棋如白虹贯日,撕开我构筑的屏障。
八小时赛制,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我和耀然相对而坐,从早晨到中午,从下午到晚上,傍晚的金黄色的光线落在棋盘上,耀眼炫目。
晚饭归来,耀然早已在棋盘前等我,背挺得笔直。
他早以习惯在记者的镁光灯下思考,甚至没察觉到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彼此都有当年对手的感觉。
师傅说我棋感好,是说我很容易察觉到对局中的平衡点,牵一发而动全局。
而且善于找寻找闪光的一手。
师傅曾对着某侦探片一具尸体有感而发:“小昭的棋是活的,然然的棋是死的。”
不拔刀则已,拔刀必见血。
盘面缩小,四方基本定型,胜负存在于中腹对杀的两块棋上。
耀然,你看得到的东西,我也看得到。
这手点入乍看平淡无奇,几经变化,竟然能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劫争。
耀然,你最缺的,就是劫材。
这是为什么我如此忍让安顿自己棋形,为的就是这处生死劫。我有劫材,你没有。
黑152开劫。
耀然脸色刷的白了。
为时已晚。
耀然长考了很久,最后竟然选择才用损劫的方式和我打这个劫。所谓损劫,伤人八千,自损一万,宁愿如此也要拿下,可见此劫之大。
此时一处劫材值千金。
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我手心里不停的渗出细汗。耀然也一样,他秀气的眉头锁得很紧,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通向收官的路只有一条,我看得到,他也看得到。
我赢半目。
耀然夹起一枚白子,手悬在半空中,松开。
棋子掉在黑曜石的棋桌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响,如同钢琴曲的终止符。
耀然投子的那一刹那,闪光灯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只是看着耀然,耀然只是看着棋盘。
小时候他输给我时,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对着残局,计算导致这个结局的每一处变化。往往我都玩了一身泥巴回来,他还是小白洋装的坐在棋盘前,腰杆挺得笔直,皱着小眉头在算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