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灯流远
我大惊:“你跟耀然很熟?”
他说:“不算,只是有点交情。他正好来我们市对局,宾馆离我家近。他拿着那张对局谱看到半夜,非要看出个名堂来。我才不管他,先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他睡我家沙发上。”
我大怒:“你竟然让我家然然睡沙发!”
他笑:“哦,那天我问陈耀然了,他说他没谈过恋爱。你真想见他的话,也考个职业棋手入段吧,考了就见得到了。”
他还特关心的问一句:“我不是歧视你——听说男人和男人做会很痛?”
我能想像他笑得小人得志的样子,隔着屏幕都想一口咬死他。
但是第二天我就乐了,因为《围棋晚报》上刊出了林染八段败给耀然的消息,还是大标题配彩图,光棋谱分析就是个整版。
我愉快的找linran8D,然而他不在。
第二天他还是不在。
第三天我下聚渊赛的第二场对局,遇到颂书馆的八段棋手,大败,也就没心情嘲讽他了。韩潜也很不高兴,一出对局室就黑着脸。
聚渊赛初赛那五盘对局,每下一盘我都在网上和linran8D认真讨论,仔细复盘。我常常在夜里突然坐起来,想起一手妙棋,开电脑,发现他竟然也在。于是我说我的思路,我们一来一往下着验证,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我的想法多半天马行空,禁不起实践考验,亏他愿意陪我下棋。
初赛那五盘棋是抽签,对局表上显示本赛唯一的三个邀请来的低段位选手都碰到一个组里去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人品、运气、linran8D和我的共同努力下,五局三胜,我奇迹般的进了决赛。
收到聚渊赛决赛邀请函的时候,我激动得拽住韩潜的领带摇啊摇。他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没被我勒死,倒被勒傻了。他没有兴奋,反而奇怪的看着我:“也就是说,你赢了两个六段棋手,一个七段棋手。”
我补充:“还输给了两个八段,林海原八段和程意八段。哥哥不是知道嘛?”
下巴锐痛,他突然掰过我的脸,皱起眉毛逼视我的眼睛:“三个月前你绝对没有这个实力。”
如果不是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线,他的脸还是很好看的。
“最近我一直在网上跟一个职业棋手切磋,我们彼此都进步不少。”我无辜的摊手:“而且《棋艺》上也报道了,我们组是史上最弱的参赛组。”
“算了。”看了半天他沮丧的放开我:“你的确是个天才。”
韩潜的好处在于你不想说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再多问一句话。这句话之后他就到窗户前打电话去了,我只隐隐约约他笑着问“那副岫玉云纹棋真的不在陈耀然那里?”
“天才”这个词不配我,这是配耀然的。我不过恰巧比同龄的孩子多几年围棋经验底,又遇到一位好老师,一个真正天才的师弟。
不是天才,所以我不寂寞。
师傅说围棋是种寂寞的艺术。对局时两个人相对而坐,默不作声,然而黑白交错之间彼此的性情脾气已了于胸。所以对弈也叫手谈。既然是手谈,那么话不投机的人不谈,见识短浅的人不谈,看不懂我棋的人不谈。
我问过师傅,我重来没见人赢过您,我和耀然来之前,您和谁下棋?
师傅一边扒走耀然碗里的肉一边说:“我自己下,左手和右手。”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走到九段棋手的位置,不过寂寞而已。
所以师傅说,幸好你和耀然,一人拿走了一样围棋的天赋。
而现在耀然所有的,不过是寂寞而已。
聚渊赛不过是他一个平凡的起点,然而却是我这么久以来努力的终点。好歹,我们已经站在了一条起跑线上。
第7章 誓不是可以随便乱发的
跳下飞机的那刻,我的激动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奔上棋院派来接待的轿车,又奔进安排住宿的酒店,很不义气的留韩潜一个人去回答记者诸如“第一次进聚渊赛决赛心情如何”啊,“怎么看待上海这座城市”啊之类的白痴问题。聚渊赛上第一次有六段棋手闯入决赛,记者们着实好奇,韩潜也委实有耐心一一回答。
酒店已经被赞助商包下来了,外面被记者和棋迷围得水泄不通,我挂了块随行人员的牌子才勉强挤进去。能进聚渊赛都是国手级人物,因此安排的酒店格局相当高,环境也幽静,大厅的地板澄净得跟镜子一样,晃得我眼睛生痛。站在门厅远远望去,大厅侧面有个木质地板的大休息室,挂着挑花白纱窗帘,设了茶座和棋盘,有一些早到棋手三三两两的对弈,偶尔谈笑两声,想来也都是各个棋院顶尖的人物,可惜我一个都不认识。
韩潜奇迹般的突破记者包围出现在我的旁边,眯起眼睛看休息室,还很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靠窗坐着五个棋手,两人对局,三人观战的那个是颂书馆的弟子。高个子的是张醒九段,和他对战的是陈意八段——这个你认识,初赛输给他过。观战的是三个来学习低段弟子。小昭你好好看清楚这两个人,决赛的时候我们会遇上。”
我这才发现,进休息室的棋手们看似坐得很随便,其实很有些规矩。同一个门派的棋手聚集在一起,谈笑聊天,品评棋局,不同门派之间却像是隔着堵透明的玻璃墙,绝不相互交谈。表面上静水流深,暗地里暗流涌动。
韩潜以惊人的速度收起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向休息室角落里被几名弟子包围的一个胖老头走去,恭顺的弯腰:“赵老!您也来了!几年不见,您还是那么精神!”
那人和我师父年纪一般大,约六十出头,心宽体胖,慈眉善目,观其头顶,头顶的地中海已呈现出不可挽回的趋势——可见平日脑力劳动之剧烈。
韩潜几番寒暄之后我才醒悟此人就是棋界元老之一,风间堂当代掌门人赵志远九段。赵老和我师父是一辈人,师父已经淡出江湖多年,他却还能坚守战场,让我十分佩服——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韩潜是风间堂起的蒙,算是他的再传弟子。这次韩潜以六段棋手的身份进决赛,着实给风间堂长了脸面。
赵老在风间堂见过韩潜,此番再见很是高兴,又拍肩膀又点头,直说当年的小屁孩长大了有出息了。韩狐狸点头哈腰,讨得掌门师傅欢心得不行。
聊了会儿赵九段重重的叹息:“可惜张隐九段死得早,没他做对手进啥比赛都没意思。”
好久没听人提起师傅的名字,猛然听到我有点吃惊。
赵九段说:“当年张隐和我是死对头,连续三届聚渊赛都在最后一轮碰头。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斗志旺盛,天天琢磨对方的棋谱,赛前通宵打谱。结果他赢了两届,我赢了一届。就是因为聚渊赛上赢了他,上代师傅才决定把风间堂掌门的位置传给我。张隐那是在棋界耀眼得很,他的对局表上几乎没有输棋记录,势头高得几乎没人压得下去……说起来,倒有点像现在的陈耀然。”
提起耀然,我环顾四周,没见着人。耀然喜静,多半不来人多的地方。正张望着,韩潜扯我的袖子:“看那边楼梯上下来的人,是颂书馆的林染八段。”
酒店的前厅十分开阔,玻璃转门正对着的是一段带雕花扶手的宽大楼梯,铺着深红色地毯。我站在侧面休息室,只看到一个高挑的男人从楼梯上下来的侧影。偏分的短发,金丝眼镜,皮肤和所有上海男人一样,很白。四月天暖风熏人,他穿的浅灰色西装微微敞开,一派休闲。
林染不就是上海人嘛,用不着提前几天来酒店住着啊?浪费祖国资源。
正想着,我发现了原因。几分钟后耀然出现在他背后,面无表情的下楼。
耀然一出现我就觉得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他一个人,其他人全部成为陪衬背景。
耀然今天没穿正装,只是简单的穿了白色衬衫和黑长裤,走路的时候两条腿绷得笔直。他的脸还是那么精致好看,就是脸上没表情。
林染回头跟耀然说了句什么,扶起眼镜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韩潜拉我胳膊:“小东西,我们回房间。”,我抠着休息室的门框死都不动——我要看我家小然然!
他们果然向我们这边走过来,走走停停间,我终于听见两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