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鲸南去
只这一犹豫,他心中便辗转了万个念头,千条心绪。
自己的身份,被康阳当众挑明,还有书信作证,虽然仍有辩白余地,或是当众拿右手写字,证明清白,但留在此处,已是无用。
就算时停云再信任自己,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再无回寰余地。
反倒是回了南疆,他还有再搏上一搏的机会。
在中原这些时日,他已对中原布防有了不少心得,哪怕没能将时家父子做成投名状,拿这些情报回去,终也是不亏的。
而他的犹豫,被在场诸人尽收眼底。
时惊鸿摆一摆手:“好了,吾知道了。……康特使,请。”
康阳知道这事成了,恭敬地一拱手,褚子陵便被人堵上了嘴,拖了出去,找了一处闲置的帐篷,暂且将他关押起来。
康阳定下一颗心来,继续饮茶。
严元昭却有些坐不住了,靠近时惊鸿,轻声道:“时将军,放他回去作甚?就地杀了,是保住停云声名的最好办法。”
“谢六皇子对小儿关怀。”时惊鸿回道,“但亲卫营中谁人不知那褚子陵与小儿的干系,贸然杀之,不给缘由,流言只会更甚。 ”
严元昭却不赞同:“那秘密处决了也好,左右也就十几人知道此事。万一他们将褚子陵带回后,再拿那些字迹与停云相仿的信函做文章呢?何况那姓褚的可是知道不少中原军情……”
“六皇子,稍安勿躁。”时惊鸿仍然是温和有礼,“您尽可放心,褚子陵被调去骁骑营多月,布防已有调整。况且,他们不会采信褚子陵的任何言语。褚子陵此去南疆,必死无疑。”
严元昭诧异挑眉。
康阳似乎也察觉到了严元昭的疑虑,主动释出了诚意。
他指一指地上散乱着的信函,说:“将军,信您都看了,皆是原件。您尽可把信件统统焚毁,出了这顶帐篷,康某不会再提一句信件之事。就当是那褚子陵偷窃军中财物,被解职赶出了军中吧。”
“康特使着实贴心,时某在此谢过了。”
时惊鸿示意过后,一直垂首立在旁侧的时停云开始动手收捡散落一地的密信。
与此同时,时惊鸿再次开口:“康特使,时某这里也有一件事,望请您知晓。”
康阳彬彬有礼:“何事?”
时惊鸿道:“定远温非儒,从来没有受过伤。”
康阳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客套着笑了:“那不是很……”
“好”字还未出口,康阳便明白了这句话背后之意,登时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严元昭与严元衡起先并不很能明白,时惊鸿为何会提起此事。
温非儒不是在定远之战前就负了重伤……
时惊鸿看着康阳煞白的脸,慢条斯理道:“小儿早察觉府中有内奸,便玩了一个小小计策,告知亲近之人两条截然不同的讯息,一则是定远温非儒受伤,二则是邕州城白副将受伤。而不久之后,定州即遭贵军之袭。”
严元昭也渐渐明白过来,目含惊诧,望向正在收拾信件的时停云。
时停云面上的悲伤再也不复,把信件一页页拾起,扬手扔入一旁的火炉。
在火舌将纸角焚烧得翘卷起来时,时惊鸿笑道:“我们既然早已辨明内奸,便辛苦康特使,替我们将内奸送回南疆,好生处理了吧。”
……
另一营帐中的褚子陵,对主帐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曲起膝盖,碰了碰怀中之物。
那块碎玉仍然在。
在玉石被震怒的时停云踏碎后,他借口那是母亲遗物,已将碎掉的玉包裹后,重新揣在了怀里。
碎掉的玉也可修复,拼一拼,也不难看出原貌。
……还能用,还能用。
褚子陵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将头靠在一侧的硬木上,忍受着周身火烧一样的痛感。
接下来几日,康阳留在北府军中商议和谈事宜。褚子陵听外面闲聊的亲卫说,康阳这几日相处下来,很是佩服时将军与少将军,比初来时的矜傲自持,很多了几分谦卑。
但褚子陵的日子过得却不是很好。
身上的鞭伤疼痛另说,每日缺水少食,偶尔由亲卫送来的一顿饭还是馊的,哪怕不去闻它,囫囵吞枣地咽下,含在嘴里那又粉又腻的味道也叫人作呕。
第二日,李邺书来了,二话不说,揪住他便是一阵痛打,下手竟比时停云还狠上几分,要不是外面守戍的亲卫听出声音不对,褚子陵怕是会被他生生打死。
眼见李邺书红了眼睛,犹自踢打不休,声音里都带了发狠的哭腔,一名人高马大的亲卫索性将他扛在肩上,送出去找时少将军了。
这下褚子陵伤上加伤,喝水都反胃呕吐。
偏那李邺书像是惦记上了他一般,有空便要翻窗来揍他,甚至还带了刀来,每次都是以被亲卫生生架出去作结。
褚子陵过得狼狈,简直是度日如年。
日捱夜捱,总算是熬到康阳离营的日子了。
南疆使团要秘密带褚子陵离开,因此选在凌晨时分动身。为了避人耳目,褚子陵的头上还被蒙上了黑口袋。
在被蒙上的时候,褚子陵的眼角余光瞥到了来相送的时停云。
到了别离时分,褚子陵心中倒是生出了些别样的惆怅来,暗道,公子,或许再见时,我们便是敌人了。
而另一边,康阳向时惊鸿拱手告辞,并告知了他最后一件事:“时将军,褚子陵养有一尾灰颈鸽子。听我一言,留之无用,杀了吧。”
和谈队伍沿苍江一路行去,耳闻浪涛声声,离北府军主营远了,马背上的褚子陵动了动酸痛的身子,道:“可以了。既已走远了,便松开我吧。”
负责押运他的和谈队伍面面相觑一阵,嗤笑起来。
褚子陵被绑得着实不舒服,皱了皱眉:“康阳何在?”
康阳驭马而来,单手扯去了他头上的黑布。
乍然亮起的晨光刺痛了褚子陵的眼皮,他颇不适应地一眯眼,待能睁开眼时,他挪动了一下绑得发麻的手臂,想,或许是艾沙未曾告知旁人自己的皇子身份,只有康阳一人知晓。因此,他离康阳近了些,低声道:“艾沙现状如何?”
康阳看他一眼:“不是很好。眼睛伤了一只,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
褚子陵不解:“他一个文臣,怎得伤了眼睛?”
“……文臣?”
康阳觑着他的笑眼,以及发问时微微上扬的语调,叫褚子陵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问:“不是艾沙叫你接我回南疆?”
“‘回’?”康阳思索一阵,笑了,“是的,‘回’南疆,从今以后,南疆艾沙府,便是你的家。你以前在中原做奴,做了一段时间参军,也是享过福了,现如今要做回老本行,不知感触如何?”
“……什么老本行?”褚子陵心中的不妙预感愈来愈浓,“艾沙跟你说过什么?”
康阳道:“艾沙副将托我转告你,你既然爱做奴,他便恩赏你,做一生一世的奴。”
艾沙?……副将?
褚子陵张口结舌一阵,终是意识到,情况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不敢再隐瞒,胸膛里的血液嘶嘶沸腾逆流,冲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我是南疆皇子!我胸前有信物!”
康阳一挑眉,伸手入他怀中,当真摸到了一堆碎裂的硬物。
他将那包东西取出,在手心里捏了一捏。
在褚子陵露出期待的神情后,康阳拆也未拆,一挥手,那包碎玉便应声落入苍江,即时被吞没入江水之中,浮沉几下,再无踪迹。
面对着褚子陵刹那灰青下去的脸,康阳水晶眼镜下的双眼泛起了似笑非笑的冷光:“……不管先前是不是,现在不是了。”
第207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二十六)
褚子陵是被冷水泼醒的。
冷水馊臭油腻,应该是洗过锅的水, 因为紧接着袭来的一股锅腻子味差点让褚子陵呕吐出来。
来人把他泼醒后, 便转身离去, 丁铃当啷地用大锁锁上了门。
褚子陵呛咳两声, 污水混合着反酸的酸水从口角流出, 从胃到喉咙口都挛缩成一团, 又烧又涩。
他隐约回忆起,自己似乎是因为打算从落脚的驿站中逃跑, 被南疆使团的人抓回, 痛打一番, 被生生打晕了过去。
这显然是熟手所为,他身上的所有创口都不会伤筋动骨,却足够他动一下就痛得翻白眼。
康阳在旁人面前是个端庄的儒生模样, 实际上却阴狠得很。
在褚子陵被他的手下抓回来后,他用随身的小扇轻轻敲着眼镜腿, 温和道:“吾受好友之托,务必将你活着带回,可没说不会将你削成人棍带回。下次你若逃,最好寄希望能逃得掉, 若否,我会把你按块带回。好友深恨于你, 想必也不会苛责吾办事不利。”
褚子陵抬起肿痛的眼皮, 艰难起身, 抹去脸上横流的污迹。
他现在在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里, 脖子上狗似的套着一条锁链,只够他在方圆五米内走动,甚至无法容他走到窗边,查探外头的状况。
褚子陵脸色铁青。
他腹内紧急得很,但久等不见人来,喊叫无人应答,又不愿污了这唯一的一条裤子,只好咬牙在角落里解决。
在他强忍羞耻,用一根角落里的小树棍解决了卫生问题后,他开始了漫长又可怖的等待。
没人理会他,没人同他说话。
唯一能证明他没被人关死在此处的,是每天送来的馊食。
一天只得两食,每次只给他一刻用餐的时间,到了点,就会有个南疆长相的汉子面无表情地进门来,将盘碗收走。
褚子陵也识时务,每每狼吞虎咽,强吞也要把自己吞个半饱。
他还不能死。
康阳说了,他认识艾沙。
他得活着去见艾沙,哪怕是那个不知身份的副将也好。
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只要他能解释得通,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是,他在野猪一样地吞咽食物时,总会想到将军府内精致的小点心,以及与时停云同桌而食时那些不算奢华却足够美味的佳肴热饭,口里的饭便更多添了几丝酸涩味道。
意识到这点,褚子陵会抬起糊满了馊饭残渣的手,照自己脸上狠狠掼一巴掌,好叫自己清醒些。
想这些有什么屁用?!
他还有前途,还有希望,只要他抓得住,便还有东山再起之机,又何必像个穷困潦倒的破落户似的回顾以往的辉煌?!
在他被囚的第六日,精神已见恍惚。
门被从外拉开时,歪靠在墙上的褚子陵动了动眼皮,便本能地手脚并用,往门口爬去,想去接他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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