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叶归途
那几个丫头都是极有些眼力劲的,听当今天子急急问来,彼此望了眼,呐呐回道:“殿下一个大早就出去了,奴婢等也不是很清楚……”
江诀眉眼一皱,视线在她三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但瞧众人目光闪躲,便知道此事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遂朝王贵递了个眼神过去,王贵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继而脸色一板,沉声喝道:“陛下问你们话,为何不从实说来?”
三个丫头被如此喝来,俱是一惊,又瞥了眼座上那位,见他们的皇帝陛下神色不善,遂再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说来,许是有些被惊到了,说得有些前后颠倒,不过大抵意思就是,他们的殿下正在御花园和众嫔妃“闲话家常”。
江诀一听,心中一个咯噔,暗忖依着李然的性子,没事怎么可能和那些女人瞎掺和到一起?
王贵见他甚是不解,暗自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低语一二,江诀脸上一怔,继而一脸懊恼地揉了揉越发纠结的眉眼,说了声摆驾,便领着王贵大踏步而去,只留下那三个丫头,一脸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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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李然身着云龙丝的月白宽袍坐于紫檀木椅上,下手处坐了贤妃、徐才人等一干妃嫔,嫣笑和语间,一派的和睦与友善。
他今日出来时并没有刻意打扮,只挑了一束黑发用白玉紫金冠固定着,左耳上戴了只蓝钻耳钉,宽袍在身,里衬一件红纹底袍,因为身体的缘故,连紫金玉带都未束,却别有一番不沾人间烟火的出尘味,再配上那样精致的容貌,真是英气逼人之极,却隐隐透着股撩人风姿。
至于为何会如此撩动人心,众人似乎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他眉眼间很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风情。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也不是为了来和这些个人女人闲聊家常的,只不过是和她们在逛园子的时候“巧遇”上,进而就被围住说了开来,讨论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军机要事,不过都是些争宠呷醋的宫帏破事。
这事还是徐才人先提开的,言辞间直指那位近来颇得圣宠的王美人,贤妃在一旁偶尔添一把柴火,立马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李然暗自揉了揉眉眼,他倒是想撒手不管,可这些人摆明了是故意找上他来“理论”,他若不洗耳恭听,又怎对得起众人的“一番心意”?
理自然是要评的,可怎么评则很有讲究。
一方是“恃宠而骄”的宠妾,另一方是“本分守道”众嫔妃,他还真不知道这碗水该怎么端才能称得上公平?
问题的关键是,无论这碗水端得平不平,他都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甚至在场众人里,有些人已经在暗地里等着看他的笑话了。
谅他劳苦功高又如何,入了这后宫,还不是落了个跟女人争宠不得的下场?
说起这王美人的得宠,他倒有所耳闻,只不过江诀不提,他也就装作不知道,可是被这样一群女人叽里呱啦地围着说个不停,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光了。
小六子见他神色间隐隐都是厌恶之色,凑到他耳边低语一二,继而清了清嗓子,尖着嗓子说道:“各位贵人娘娘,这事我们殿下记下了,诸位都请回吧。”
这话摆明了是有意要赶人,众人一听,只得作罢,一个个正欲告退,继而就见当今天子带着贴身内侍王贵走过来了。
江诀一来,谁人还舍得走,一个个眉目含情地朝当今天子望过去,江诀的视线只在众人身上淡淡一扫,继而望向紫檀木椅上那个身着月白锦袍之人,温笑着走上前去,站至他身边,让众人起身,一脸温雅地说道:“今日倒真是风和日丽,难怪你们有如此雅兴啊……”
众嫔妃一听,娇笑着点头附和,李然则带着他那招牌式的二分笑,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事实证明,女人的闺怨是看对象而发的,但瞧这些人一扫方才嫉恨的模样,一个个似娇似嗔地望过来,李然就想按眉眼,若论变脸的功夫,谁能比得过宫里这些个人精?
二人应付完众人回到凤宫,老嬷嬷已经端着补身子的膳食进来了,见他们殿下神色有异,正欲去问那三个丫头,冷不丁听李然喊道:“嬷嬷,给我碗冰水。”
老嬷嬷一听,心想这可不得了,他们殿下如今是什么身子,又是这二月里开春的气候,怎能喝冰水呢?
江诀眉眼紧皱着跟进内室,不一会就被请了出来,李然换了身宽松的袍子出来,江诀迎上来作势要扶他,李然一手隔开他伸出的手,径自挑了张软凳坐下,施施然说道:“你跟来做什么?”
正在这当口,老嬷嬷在李然的眼神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将那碗冰水呈了过来,江诀心中一个咯噔,暗忖这么一碗水下去,铁定非出事不可,正欲去截,孰料对方竟死扣着不放,淡淡说道:“要喝水,自己叫不就行了!”
这是怎么回事?
江诀是彻底懵了,但见这碗水还在一个劲地冒着凉气,他正犹豫着,李然已经侧了脸,施施然开口说道:“去,拿点盐油酱醋和辣椒水过来,白开水没味道。”
江诀额间一青,暗忖对方真是不想让他安生了,李然自然也知晓,如今先是凉水,继而又是辣椒水,这搞的是什么名堂,他若再不明白那就是装傻了。
等那些料加上了,望着那一碗红溜溜的液体,江诀是彻底急了,继而一脸强势地按住那个鎏金龙纹瓷碗,问道,“这是非喝不可了?”
这话一问,只惹来对方一个白眼,江诀暗自叹了口气,硬是就着李然的手将那碗拉过来,作势要往嘴里灌,王贵脸上一骇,正要伸手去截,江诀给了他一个不必插手的眼色,继而凑到碗沿上,将那加足了料的苦涩东西喝了个底朝天。
如此一幕,自然是怔得众人连个屁都不敢乱放了。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谁能让这位北烨天子如此心甘情愿地喝辣椒水,如此吃瘪?
“如此,可让你解气了?”
江诀喝完,接过王贵递过来的拍子擦了擦嘴角,继而凑近对方软语相问,语气间全是讨好,李然假意一笑,挑眉冷哼一声,施施然开口说道:“怎么?我有说过自己在生气?”
这还不叫生气?
江诀额间一青,对方摆明了是在为刚才的事徒生不快,他又怎么看不出来?
他走过去,一面试探着坐到对方身边,一面示意一干人等出去,等内室只剩下他二人,正欲开口解释,只见李然一面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水,一面淡淡说道:“你应该早点到,才不会错过那些女人的抱怨……”
江诀歉然地搂了搂他的肩,幽幽回道:“朕都知道,也正因为此,朕才下了禁令,杜绝任何人前来凤宫叨扰。”
当然,凤宫的大门自然可以拦下不少人,但御花园却是没有门禁的。
“这么说来,你是早就知道她们有什么抱怨了?”
李然一手撑额,眯眼望着身旁那人,江诀脸上一讪,犹豫片刻,反问道:“她们是如何跟你说的?”
听他如此问来,李然只笑着撇了撇嘴,不答反问:“怎么,你很想知道吗?”
他一说完,便眼带深意地朝对方望了过去,江诀被他看得一阵尴尬,陪笑着说道:“你若想知道实情,直接问朕便是,不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行啊,那你倒是说说看……”
江诀显然不曾料到对方真会刨根问底,暗自深思片刻,正欲解释,李然已经自己接了话:“王觉年既然为国捐躯了,那么于情于理,对于他唯一的女儿,你这个做皇帝的自然要多加恩宠,否则不是让功臣们寒心了?”
“更何况,王家到底是氏族大家,就算死了一个王觉年,可他的家族势力还在,也不能不让你小觑,对吗?”
他这话算是说到重点了,虽说王觉年没死是实情,但一来江诀早已公布了他战死沙场的消息,二来为了稳定军心,也不得不篡改实情,说到底,若是连他这样的两朝老将都能阵前叛国,那对于视此人如同神佛的北烨军来说,上将军叛国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旦军中生变,定然有损北烨根基。更何况,王觉年在军中积威甚重,倘若让其嫡系知晓了此人已投降西平的消息而生事叛乱,多少能让江诀头痛不已。
所以,那位王美人作为王觉年的女儿,自然得代替他的父亲,享尽这无上的荣宠和圣恩。
当然,李然不知道的是,江诀之所以会这么做,多少也是想转移后宫女子的注意。
自古以来,恩宠便与福祸二字不离,江诀从小在深宫长大,看尽内间的各种明争暗斗,怎么会不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
更何况,李然如今还怀了他的骨血,如此就更得小心谨慎了,纵使其他人不需要多加防范,可有一个人他却不得不防,她既然敢毒杀李然一次,就难保没有第二次或第三次?
当然,需要江诀担心还不止这事,只因近来民间纷纷传出谣言,称北烨男后乃是凤凰之身,已育龙嗣,而那位东宫太子,也确系其嫡亲血脉。
此消息一出,自然在北烨上下引起一阵喧哗,街头巷尾传唱着讨论的自然是那个以凤凰之身孕嗣的男后,而朝堂内无非又是一轮血统纯正之争,其中牵扯的大抵都是氏族间的利益纠葛。
至于谣言从何而来,江诀在收到奏报时也很是吃了一惊,他倒没料到,那个放出此消息的竟然会是西平。
而西平,除了那位落败而逃的尹谦,又还有谁能洞察此间的奥秘。
此事,江诀自然没打算让李然知道。
结果,他那一招遮掩之术竟惹得身旁这位意外地生了些醋意,只不过后知后觉的李然还不大明白。
此时此刻,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却独独忽略了那个最重要的考虑,而这个理由,他却无法跟对方解释,如此才有了今日这一番误会,而面对对自己越发在意的李然,江诀顿时觉得,那一碗辣椒水喝得可谓甚是值得了。
“小然,朕向你保证,绝不会做对不起你之事,否则当遭天打雷劈!”
江诀直直望着李然,竖着五指朝天指誓,眸中全是坚定和深情,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淡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道:“这么严肃干什么?我也没说不信,不过一旦你做了什么,那就别怪我离开了,知道吗?”
这话若是搁其他人说了,那还真可谓自不量力,可现在说这话的是李然,江诀怎能不当真?
然而,他又怎么舍得伤害眼前这个人,甚至还以男子之身替他……
江诀将头埋进对方颈间,伸出一手抚上对方初初有些显形的小腹,温言说道:“朕不会辜负你,也不会给你离开的借口,这一生一世,你都得陪在朕身边,还有我们的孩子……”
纵使前方有千难万险,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阻止这位天子的决心,一如他从前所说:江山,他要;李然,他更不会放手!
帝王、霸业、知己、爱人、儿孙……
一切皆是他所想所念,而他也会不遗余力去追逐去拥有,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脚步,绝没有……
北烨二十六年的春天,举国上下一派欢腾,而那位尊崇金贵之极的长公主江若晖也即将临世。
十一国倾轧,已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