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是年陶公十九岁,父母双亡,独自带着弟弟讨生活,因从不愿吃亏,为族人不喜,还好他才学卓然,未来总会出头,别人不敢太放肆。时年科考,陶公遇人刻意打压,状元的卷子判了二甲,当时朝廷正在为景帝选侍讲,那些状元榜眼,有身份来历的才子不愿卷进麻烦漩涡,陶公便被人推了进去……”
“小孩子尚未定性,又是天下至尊,随心所欲,不好好引导,很可能长歪。陶公弟弟和景帝年纪相仿,照顾熊孩子很有一手,本人又一身正气,智计百出,引的景帝对他敬佩又信重。大臣对朝局信心不多,选出来的太傅态老,讲课不愿过深,陶公就私下里给景帝补课,边观舆图,市井骗局,帝王心术,什么都教,从不藏私。他还目光长远,看出了大安窘状和日后必然会面对的问题,当时就以商立道,教出一众学生各处行商为大安积攒财富……”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太懂了。
也许是多方势力影响逼迫,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小皇帝和陶沐殊性格相投,都想做出点事,总之,君臣或许有小摩擦,大方向上很是默契,积年累月伴在一处,渐成知己。
君臣相得,交托全部信任,又都是能力卓绝,运筹帷幄之人,何愁不能开创盛世?
杭老夫人停下喝了口水,看向谢庭月:“那日情况特殊,我离得太远,不知那姓吴的赤满使者都对你说了什么,但我大略能猜到,我可告诉你,对方所述事实,皆是真的。”
谢庭月一顿。
杭老夫人面容肃穆,眼底有光华流转:“陶公乃不世之人,其智慧才胆,岂是一般人能猜度的?助赤满攻抢邻国,助邻国杀我大安边境蛮族悍匪,陶公确实都做过!他做的还远非止这些,那姓吴的知道的还少着呢!”
“但我老婆子,不,我大安上下,不管朝廷还是民间,但凡认识陶公的,都敢直言发誓,陶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安!为了大安的利益,为了大安能变得更好!”
……
谢庭月在老夫人的讲述里,认识了一个谦谦君子,胸怀锦绣,目光长远,城府极深,也活泼爱笑,有猛虎之威,也有细嗅蔷薇的温柔。
越听,就越觉得遗憾,为什么这个人的痕迹被强行抹去,很多事不准提,太让人向往了!
杭老夫人上了年纪,声音略苍老,也有些慢,但在这样的故事氛围里,十分动听,像踏过了时光,亲眼见证那个人走过的每一步路。
“为皇者皆有几分霸道,景帝脾气上来时无人敢劝,最多默默磕头磕死过去,唯有陶公能安抚景帝,说服景帝,景帝对亦师亦友的陶公感情很深,甚至嫉妒陶公的弟弟。”
杭终于说到了正题:“弟弟和陶公乃是一母同胎,比陶公小了十二岁,因父母早亡,弟弟几乎是陶公一手带大的,感情非常深。弟弟忠勇好战,不喜欢走文的路子,从了武。他表面和景帝闹的很欢,实则非常心疼哥哥,对景帝本身也并无意见,亦忠君爱国,小小年纪就就进了军营,跟赤满一场一场的架打。”
谢庭月于是明白,除了未成年的幼时,这个弟弟和陶公实际上聚少离多,并不经常在一处。
“哥哥忙于朝务,一直没有成亲,弟弟在军营中和男扮女装的巾帼英雄,主将女儿有些缘份,几次大仗处出了感情,早早成了亲,很快,生了个女儿。”
杭老夫人说到这里,柔柔的看了谢庭月一眼。
谢庭月于是明白,这个女儿,恐怕就是自己的生母了。
杭老夫人:“陶公很喜欢这个小侄女,时常抱在膝上拍哄,写手稿时也常逗着小人揣着胖手手磨磨,那些时日……大约是最平静快乐的时光。”
“连遇灾年,边关不定,赤满恩将仇报,狼子野心,悄悄联合几个邻国一起进犯,陶公和景帝,边关战士自然齐心协力,可怎么也抵不过意外。”
“陶公弟弟和弟媳中了圈套,双双身死,才四岁的女儿跟着父母一起也没了……”杭老夫人轻轻按了按眼角,“陶公痛彻心扉,就此封笔,连正在著的书都不写了。”
谢庭月:“那个小女孩……真的死了么?”
杭老夫人:“当时只找到了夫妻的尸体,孩子没找到,但那种境况,一个四岁孩童不可能活的下来。我们这些受了陶公大恩的人怀揣希望,不敢轻言放弃,可努力很久也没有结果,不信……也只得信了。”
楚暮指尖轻点桌面:“那本书,就是《大国经济》?”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但从谢庭月嘴里听过,杭老夫人又说了一遍,稍稍一动脑子也明白了,这书现在在谢庭月手里,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他看不到。
杭老夫人点头:“是。当时一片乱糟糟,谁也没注意,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书已经不见,不知去了哪里。陶公伤了心,不愿再为所知所想立书,这本书,也就成了绝唱。”
“我们是真没想到,陶公最喜欢的小小姐竟然真的没死,还有后人存世……没有陶公,哪有我等今日的日子,哪有大安的现在!”
杭老夫人说着话,泪意忍不住,再次翻涌,再一次提裙要跪。
谢庭月上前一步,死死拦住了:“就算我真与陶公有亲,也对这些往昔岁月一无所知,懵懵懂懂长至今日,未曾有过半点建树,给过半点恩惠,老夫人这般,是要折煞小辈么!”
“你不让我跪,回头别人也要过来跪,老婆子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那群老不死的只要知道小少爷在,谁敢不过来!我们能力低微,帮不到陶公,可陶公最喜欢的小小姐,小小姐留下的小少爷,我们纵死,也不能让别人伤害您!”
积年心愿终于有了着落,杭老夫人没有办法不激动:“我们受陶公余泽颇多,陶公走后,大家伤透了心,若早知道小少爷活着,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谢庭月:“此事尚未确定——”
任何事情都有意外,万一……呢?
杭老夫人眼睛瞪着,眼角微红:“不用您确定!您也不用知道长辈的事,只凭你手里有那本书,再加这一年来使出的本事,老婆子我就能肯定!除了陶公,没有人会有这样的理念本事……”
尽管如此,谢庭月还是不敢断言。
他看了眼楚暮。
楚暮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如月色:“所以岳母当初是被父母用尽所有努力保护,送到了外面,可惜积年灾祸,岳母没能躲过去,受了很多罪,直到被甘家小姐发现,带回了家。”
提到甘家,杭老夫人又哭了:“小少爷可知道我姓什么?”
谢庭月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和所有人一起称呼她为杭老夫人,但老夫人这时候这么说,意思就太明显了。
“莫非……姓甘?”
杭老夫人闭上眼,泪水仍然不停的往下流:“ 我娘家姓甘,与你嫡母甘氏有亲,只是出了五服,大家少有走动。”
“怪不得我总觉得老夫人面善。”
谢庭月从最初看到杭老夫人印象就特别好,感觉很舒服,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陶公之憾,我们这群人一直耿耿于怀,不得释然,不知道找过多少次,失望了多少次,没想到……竟近在眼前。”杭老夫人声音有些苦涩,“甘家是大族,绵延数代,族长的确走错了路做错了事,被罚一点也不冤枉,陶公求情,先帝并没有赶尽杀绝,留了薪火,旁树小辈未得波及,甘家对陶公是感激的。可惜罪人之身,不敢过多接近给陶公惹麻烦,便修身养性,好好过日子,认真生活,争取以后恢复家族荣光。”
“恩不能偿,心中有愧,甘家便多做善事,但凡天灾,只要有余力,一定施米施粥,尽量帮助别人,遇到那活不下去的,也愿意多拉一把,送银送炭,看到与陶公容貌有相似的人更愿意相帮,一度家里买了很多灾民仆下,面容和陶公都有些相似,小小姐……便也在其中。”
杭老夫人闭了闭眼:“府里大小姐在外捡回来个小姑娘,长辈并无责罚,养着也就是一口饭的事,可小姑娘笑起来和陶公有几分神似,府里更加不会怠慢。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小小姐也不知道,当时将将七岁,不知道吃过怎样的苦,竟把小时候的事忘完了,好在小小姐福大命大,上天可怜,让她逢凶化吉,躲过了危机,性格又投了府里大小姐的缘,二人就当姐妹相处,出嫁时也在在一起没分开。”
老夫人现在想想就心酸:“小小姐和陶公曾同在京城,竟无缘得一见!我们这些人也是眼瞎心盲,竟什么都没发现!”
谢庭月想了想,很是理解。
满天下人都在帮陶公找小小姐,甘家记恩,肯定也帮着问了,但也因记恩,找回来一府和陶公有几分想像的下人,小小姐混在里头,没更多特别之处,自然不起眼,引不起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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