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的海王琴
瞧着武官之列的一群大老粗们倒是有心为他说话, 可惜一个个嘴皮子更不利索, 说不上来就会骂娘动粗,反而更没理。
唯一一位嘴仗还不错的裴五却是品级不够,今日并非大朝也没来。
至于文官,宋衡一向敬而远之。
楚文帝正头疼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人走出来,杨一行
哦,对,还有这一位。
此时杨大人已经撸起了袖子,清了嗓子,走到孙学士的身边,他先向楚文帝和太子拱了拱手,接着侧过身看着孙学士问“孙大人,这事儿您亲眼见了吗亲眼见到陆瑾如何救了那名妇人,如何毁她名节,又如何撺掇她自请下堂的吗”
孙学士上下打量着杨一行,他知道这位,跟宋衡同穿一条裤子,南下剿匪的功劳,宋衡都愿意分一半给他,关系可谓匪浅。
孙学士冷笑道“杨大人看样子是要替英国公说话了。”
杨一行眼睛一撇,回以相同讥嘲,“孙大人真是可笑,您管我替谁说话。您刚才洋洋洒洒说了一通,除了陆大夫有名有姓,其余都是某妇人,某人家,叫什名谁都不知道,就跟道听途说一般。于是下官就质疑了,您回答便是。要是回答不出,您这有理有据,可就变得捕风捉影了。”
孙学士微微一噎,摔了袖子道“陆瑾救人都不让家眷同进,如何亲眼所见。只是听说陆瑾救人手法颇为特殊,得下刀子,贴近皮肉的手段可不就得脱衣吗被丈夫之外的男子看了身子,怎不是毁了名节那家人姓文,乃东亭书院的学生,其妻便是这妇人,本官虽未亲眼所见,可这难道不是事实”
人民医院太有名了,在场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听到过那份特殊的同意书,和一传十十传百的救人之法,孙学士所言在理,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而杨一行却微微一笑,朗声道“在场的诸位,大多是经过科举高中才站在这里,也知道一道考题,用不同的立据,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手法表述,在考官眼里也是不同的卷子。根据孙大人所说,我们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陆大夫救人,乃是疡医之法,需要病患将受伤之处展现在他的眼前才好救治,而这个病患恰巧是位妇人,又恰巧她受伤的地方是外男不可见的,可最终陆大夫救了她于是也就看了她并且也动了她的身体,是或不是,诸位大人”
“是。”武官那列中传出响亮的应和声。
“这不是已经清楚了吗”孙学士义愤填膺地说,“陆瑾就是玷污了她的清白,他如何能够这么做”
“不做就让这妇人去死吗,孙大人”杨一行反问。
“医馆如此之多,人民医院对面就是回春堂,又有皇上派出的御医,怎么没有这等事情发生”
杨一行乐了,“是啊,孙大人,回春堂可是老字号了,御医又是公认的医术高明,怎么还是跑人民医院去了呢没人强行压着他们的吧”
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将军道“听说那位陆大夫是小宋从江南挖过来的神医,最擅长的就是治伤,老方在中秋节那天也凶险了一把,他家老大直接送进了人民医院,听说现在依旧活蹦乱跳骂儿子是中气十足。”
京兆府尹看了一会儿,也插嘴说“中秋那晚本官也在,可谓是亲眼所见吧。受伤者不计其数,可是重伤者却都纷纷抢着进人民医院,无他,回春堂束手无策,哪怕人民医院要先签一份同意书,也是争先恐后。巡防营副使为了救个孩子被梁柱砸成重伤,两位御医皆是摇头叹息,让安排后事,后见方家大公子毫不犹豫地将方老送进人民医院,于是也抢着抬人过去,如今副使已依旧在医院里,不过人已经清醒过来,不日就能回家了。”
能坐京兆府尹这个位置的,显然是帝王信任之人,对楚文帝的心思能猜到几分。
宋衡这个小舅子,楚文帝是一百个放心,不仅依重,更是亲厚,逢年过节,都是招进宫内一同过。
再者太子殿下显然亲近自己的舅舅,老丈人被宋衡弄得即将丢了官职,也不见恼怒,还一同去东街看废墟,毫无嫌隙。
眼看着太子身体转好,储位坐稳,再找宋衡麻烦,岂不是自找苦吃
更别说是情况特殊,此事有所隐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故意毁人清白,又能拿他如何呢
皇亲国戚有时候就是这么令人无奈,殊不见,还不是正经国舅的王鹏,做了多少恶事错事,要不是这场大火,此时依旧在江州做逍遥将军。
只是宋衡向来安于律己,便对他严苛起来,逮着把柄弹劾罢了。
他此言一出,再看丹陛之上,帝王表情估摸不透,可太子却是连连点头。
杨大人顺势道“人都不傻,关键时刻都知道找谁救命。所以孙大人,你之前所说就忽略了这关键一点,人、命、垂、危试问若是陆大夫为了男女之防,冷眼看着此妇人去死,是不是又会有人说他冷血无情还是说在你眼里,这贞操清白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为重要”
这个问题,不管是还是不是,都不好回答。
孙学士虽心中有所倾向,可是却依旧没有说出来。他不是女子,做不到像那老妇人一般决绝地说,如果是她,就去死的话来。
没有一个官员肯回答,因为家中都有妻女,姐妹和母亲。
但是杨一行没有放过他,他说“孙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妇人是什么情况,也不可能不知道陆大夫为了救命才动了这妇人的身体。可见在一切以礼仪为先的孙大人眼中,女子就该为了名节去死。也是,下官记起来了,最喜欢为各地贞洁烈妇请牌坊的不就是您吗”
孙学士脸上一红,眼中泛着恼意,他是一个翰林,一辈子待在里面,不仅仅是因为翰林清贵,更是因为为人执拗,被杨一行这么一说,他脖子一梗道“是又如何女子名节为重,孝悌为先,本就应该,三纲五常,男尊女卑,自古便是。”
“好”杨一行啪啪拍起手来。
他看着文官一列中的一位大臣说“秦大人,您可听好了。听说您家的孙女跟孙大人家的公子订了亲,那可得告诉您家那位小姐,嫁了人定要小心别遇到不幸,否则哪怕有人能够救命也得做好为了名节去死的准备。”
接着他又看向另一位大人,笑道“闽大人,您也一样,孙大人家的姑娘若是嫁进来,不小心糟了难,也别试着救她,哪怕救活了,也会为了名节去死的。或者若是她不得已失了礼,直接休了,孙大人也不会多发一言。”
秦大人和闽大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孙学士更是白了一下。
周围各人,顷刻间有了心思,有人觉得不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敬而远之。
都是有女儿的,疼爱的人家怎还会选这样的亲家。
杨一行心中冷冷一笑,他不管宋衡,只是为劳心劳力,竭尽所能救人的陆瑾不值。
他抬起头看向丹陛上的皇帝,深深一拜然后道“皇上,诸位都听过陆大夫的医术,可是真正亲眼所见的却没有。下官有幸,亲身经历过,就是这条腿,乃至这条命都是陆大夫给的。”他指了指自己曾经中箭的那条腿。
“臣在进入江州之时遭遇刺杀,这里中了一箭,箭枝没入腿中三寸,这条腿江州诸多大夫都说保不住,幸好英国公找来了陆大夫。那时箭枝戳破大腿内的血管,血管便是血脉,诸位可以看看你的手腕,青色的脉络便是其中一条,血便是从这些体内的血管里流出来的。话说回来那时,我的腿一旦拔箭里面血管乍然破裂便会流血不止,危急性命,几位大夫便提议锯腿止血,便是因为拔箭伤在皮肉之下无法止血,只能锯了腿让血管裸露出来再行止血。陆大夫的手法便是沿着箭枝用极锋利的小刀割破皮肉,露出箭枝戳破的血管,拔箭之后迅速用工具钳住两端血管,然后立刻用针线将血管缝合起来,像缝布袋一般让其流不出血为止,接着在一层一层地往上缝,直到缝合最表层的皮肉。”
杨一行事后是特地问过陆瑾,陆瑾也耐心为其解答过救治原理,所以记忆极深。
可在场的诸位大臣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手法,光听听便觉得皮下疼痛,踩不下脚去,难以置信有人居然能够这么做。
就是楚文帝也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太子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很难想象脾气挺好的陆大夫能这样的凶残,而他的舅舅晚上还搂着一起睡。
“若是没注意割错地方,或是没缝合好,岂不是就”这位大臣不敢说下去。
杨一行颔首道“可不是,陆大夫做这个手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周围安安静静,连大气都不喘一下,那时候天气还不热,可他整个额头和背后都跟水里捞出来一样,可见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一毫分心。”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我那时候不过一条腿,这次火灾能让人昏迷不醒的更可能是胸,腹或是其他要命的地方。一个晚上多少伤患,怎能想想陆大夫需要耗费多少精神力气才能七八个时辰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做下来。试问那种疲惫煎熬的时刻,他还有精力去关心手下之人的花容月貌吗能分得清男女已是不容易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下官虽然与英国公关系不错,可是他如何,下官不关心,只是一想到这样心地善良,全力以赴的陆大夫被人如此误解,外加污蔑,下官便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