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墨
“前几日田里已排干了水,只待收了。但收了还要扬场,还要脱谷,做种的要挑选出来贮存好,以备来年开春栽种。不过这田地冬日并不得闲,要种冬麦和芸薹。”二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已影影绰绰看到了搭在田间的草棚。田易见严君看向另一边,又道,“那边是种的大豆,这几日也得收。还有些别的庄稼,我们家没种,倒也轻松一些。但是严兄……”他稍稍凝了神色,“我说的轻松,也不过是相对而言。这些事我们习以为常,每年都要做,自是不会觉得多么辛苦。但只怕对你来说,这负担就沉重了。若是……”
“没什么若不若是。”
严君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感受到那赤诚至极的好意,只是这种好意,他不想接受。他承认自己是没做过农活、连累一点的劳动都很少接触的现代人,可是不代表他永远得以那样的人自居。刚到古代时他确实有些心气难平,难以甘心,可在这里过得越久,他越是能从点滴间体会到身在此地的好处。
当然仍有很多事不方便,哪怕这个朝代比他对古代的想象要先进得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喜欢上脚下这片土地。这片他曾经毫不在意,如今却深深感激的土地。农村两个字,换做以前的他,那是沾都不想沾上的字,但也是现在的严君,真心愿意融入的地方。
“如果……”他斟酌着用词,看向田易,“不嫌弃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起事情来比你们要差,速度也慢,我想,能帮上一点忙是一点忙。”
田家救下他已是天大的恩德,后来收留他住下来还办理了户籍文书,让他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当初他不懂,现在却明白那些有多重要。他们尽心尽力地帮助他,甚至可以说是照顾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既然上天让他来到古代,那么他也想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不断为此努力。
“严兄,莫要妄自菲薄。若说你在农事上有所欠缺,你看看我们,不也没谁能做出奶油饭冻和蛋糕么?”田易微微一笑,带着他下到了田里。
经过一番指导,他学会了割稻子。可没多会,严君就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个字,累。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那仿佛渗进血管乃至细胞的劳累,让他十分难受。现在的天气早就不热了,可才割了一会,他就觉得自己浸在了汗水里,衣裳不断的干了又湿,湿了再干,背后逐渐能体会到盐粒的粗糙。
但只要往旁边一瞧,他就发现不管谁都在精神抖擞地干活,而且自己这块是割得最慢的一块。跟他们相比,严君想自己真像田七说的那样没用。
他咬了咬牙,手上狠狠用力——
“严兄你小心!”
“嘶——”
下一刻,严君倒抽一口冷气,稻杆跟刀锋一道在手上划出极锋利的几道口子,鲜血瞬时淌了下来。
田易早发现不对,跑过来见他已按住伤口,“严兄,莫要沮丧。你不习惯农事,能做成现今这样已很是不错。若换了本县的县老爷来割稻子,怕只怕才割上两三下,他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你用不着安慰我。”
“哎?我可是说实话,怎的是安慰你了?”田易笑眯眯地道,又拿这话问另外两人,“成伯,田七,你们说我是在安慰他?”
成伯也笑眯眯的摇头。
田七脑袋更是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然不是,严少爷,虽说你不咋样,可比起县里的大老爷,那总得强上一大截!”
严君哭笑不得,他现在确认了,他们真没安慰他。
他被田易拉到五叔搭的草棚坐下,田易又取了药膏让他敷了,“严兄,看你累得快要站不稳了,不如先歇息一会,喝些水。”
“……谢谢。”
灌了好些水,严君想继续下田,但田易来了老一套,“我想多休息会,严兄,你陪我坐坐可好?”
想着至少别耽误了他,严君咬牙切齿地道,“我会歇足一个时辰。”
田易立时做出吃惊状:“一个时辰?那太多了吧,半个时辰行么?”
“……”
中午五婶同三妮一块送来了两家人的饭,糙米饭加上两个菜汤,因要做活,菜汤里零星地飘着几片肥肉,老实说味道一点也不好,严君却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这日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今天的活计才算告一段落。回去时,他只觉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自己的,迈动脚步都艰难万分,得靠田易一路撑着他才回到家。
进了院子朝房里挪了两步,严君却突然精神一振,甩开田易就大步朝前,把田七吓得直嘀咕,“莫不是回光返照?”
“别瞎说!”田易拍他一下,心里也很纳闷。
不一会,他们就知道了原由,却见严君到了番茄旁,盯住那上面的一点极小的突起,两眼直放光。
第二五章 重阳登高也吃糕
“番茄生病了?”田七想也不想张口便道。
他立即被严君冷冷地瞪过来,“不是生病,那是花苞。”
田七缩了缩脖子:“要开花了?”
“应该是。”
看着那一点花苞,尽管如今还是初生的绿色,活像一个毛乎乎的椭圆形球体,严君依然满心喜悦。很明显,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并未白费,这棵番茄到底是越活越好了。当然他也知这喜人的长势与近期日照较足,阴雨不多有关,接下来还是得看未来的天气,加上自己更加仔细的照管了。
开花就意味着可能结果,实在是件太值得高兴的事。浑身的劳累仿佛都一扫而光,但也只是仿佛,才围着转了一圈,他腿一软,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被田易扶住,“严兄,高兴归高兴,你也要悠着点啊。”
“……我知道。”暗自想自己得锻炼了,待到洗澡时,严君便对田易道:“田兄,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你说。”
“你……每天早上是跟着成伯在锻炼吧?”
“锻炼?”田易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你是指打拳?是啊。严兄莫非想一块来?想让自己变得健壮些?那很好啊,不过还是等忙过这段时日后吧,这几天你只怕应付不来。”
“好,谢谢。”
“用不着这么早道谢。”田易边拿水兜头浇下来,边笑得眯起眼来,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成伯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严厉,照你的话来讲,就是要有心理准备。”
“……”
过了几日,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严君总算体会到了田易的言外之意。成伯口口声声道:“君哥儿啊,莫要听少爷瞎说,成伯我最是体谅人,只要我说什么你跟着做便罢了。”他也的确是如此照自己的话做的,可每天早上若不把他要求的做到位,就得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严君一想是自己先提的要求,也不好拒绝,咬咬牙忍受吧。然而接连几日,他就发现没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早起一天无所谓,天天早起是折磨啊!
成伯自个起得早,他一起床,必会绕过来把严君给叫起来。每天早晨天没亮,卯时不到就得爬起床。哪怕在现代时严君并不睡懒觉,可也少有五点以前起床的经历。看了两天发现田易也没这么早起,他便提出了疑问。
然后立即得到了回答,“想卯时三刻再起?那还不容易?只要君哥儿你能像少爷这样自己打完这趟拳就行。”
想了想他才到第三式动作便稀松无比,严君看着成伯笑眯眯的脸,第一次体会到田易为什么会害怕眼前这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了。
田七得意的是另一桩事,“原来还有人比我更花拳绣腿啊!”
严君先是一顿,随即道:“花拳绣腿那也是拳和腿,总比没拳没腿好。”
没拳没腿的田七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