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墨
对数学的兴致,田易一直维持了好几日,直到严君远远见着他都要绕路走了,他才意犹未尽决定先搁到一边。也正因严君实在怕了田易的刨根问底,这日收摊回家看到田七端出来的一碗寿面,才知今日是田易的生辰。
“生辰?”
“对啊!今儿可是少爷的二十生辰呢!成伯说已选好了日子给少爷行冠礼呢!严少爷你不晓得?”
“……”他还真是不晓得,严君都不明白心里为何翻涌着这般复杂的情绪。又有些懊恼于现在才知田易的生日,又有些恼怒于这人一点告诉自己的打算都没有——他却忘了,这几日因田易太好学,他正躲着他。
“阿君我前日本来打算同你说,只是……”像是察知了他的心思,田易解释一句,又因田七的话苦笑道,“如今冠礼早已简化许多,成伯竟想要按古礼来,用得着这么麻烦,哪来如此多的古礼。”
“成伯是为你好。”听了他的话严君有些不自在地赶紧改口。
“我知道,所以也只能接受。”田易摇一摇头,开始吃那碗面。这寿面应是特意盘成塔状,上面浇了些酱料。只是严君一看一闻,就知这面出自成伯之手,因为压根比不上田易的手艺。
第四八章 生辰快乐
只是……他接着就见田易用筷子挑起那面,一跟一跟慢吞吞地吃不说,脸上神色还十分精彩。严君正奇怪呢,便听一旁田七窃笑得出了声。他才把询问的视线调转过去,田七立时了然,低声告诉他,“严少爷,你是不晓得,成伯啊,每年都要在少爷生辰时给他下一碗寿面。”
“嗯?这不是成伯的一番心意吗?”
“没说不是啊。”田七又偷偷咧了咧嘴,“其实成伯烧饭跟我差不多,能做熟,能吃,可也不知为啥,他老人家一旦下起寿面来,那味道可就……不信你瞧,少爷早怕了吃成伯的寿面,可又不能不吃,嘿嘿嘿……”
“……”即便如此,你用得着笑得这么幸灾乐祸吗……严君同情地朝田易看去,看他又是龇牙咧嘴又是挤眉弄眼,好容易才把那一大碗寿面连汤带水的吃下肚中,连点残渣都没漏掉。他心里倏地一软,连带着目光都愈加柔和。
成伯却像浑然不知自己煮的这寿面有多大的杀伤力,笑呵呵看着田易吃了面,一个劲地点头道:“好!好!”
严君默然的时候,只觉得脚下被什么擦过,低头一看才发现小猫跑了过来。有一段时间不见,小猫的个头又大了些,灰黑色的毛柔软而服帖,眼睛亮闪闪。也不知它怎么弄的,捞到一段从碗里掉出的面条,吐出粉嫩的小舌头一舔。
紧接着,四人齐齐听到极是凄厉的一声猫叫。小猫似是炸了毛,忙不迭地从那截面条旁边跳开,活象要离那可怕的味道远一点、再远一点。
成伯眉毛一抽,面上笑容忽的有些僵了。
严君默默地想,猫的味觉和人能一样吗?他再看看小猫,心里无端就生出这小家伙是在替田易报复的想法来……
用完饭,见成伯同田七都走了,田易方才摸摸肚子,眼中掠过一丝终于解脱了的轻松快意。
严君忍不住有些想笑,“我还以为你吃得意犹未尽。”
田易立即用一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瞥他一眼,“我现今可庆幸了,每年只有一次生辰,若是多来几次……”他苦起脸,挺秀的眉目跟着染上一层苦恼,“那样我还用得着吃东西么!成伯烧饭时明明就不难吃,可每回一做寿面,就好象换了个人似的,怎么难吃怎么来!”
“难道成伯是故意的?”
“谁晓得呢。”田易倒是不以为然,随即又道,“反正每次吃完寿面,我总要有一天的时间什么也吃不下,再好吃都不愿吃。”
“?”
“是啊,怎的了?”田易正纳闷严君为什么露出既像是疑问又像是期待的古怪神色,下一刻他便恍然大悟。
只因严君轻声道:“我刚打算做一样东西来给你庆生。”
田易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肚子,然后他看到严君翘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他还是第一回见严君这样笑,透着些许难以言明的意味,带着点恶作剧似的俏皮,让那张俊秀的面庞因而格外的熠熠生辉。
严君接着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想给你做个生日蛋糕,你不想要?”
问题跟蹴鞠般被踢回来,田易苦笑了一下,“当然……想要。”
“那好。”严君满意地加深了笑意,挽起袖子就要开始忙活。说是生日蛋糕,首先那也是个蛋糕。做起来与其他蛋糕分别并不很大,同样是将蛋清与蛋黄分离,将蛋清狠狠搅拌直到干性发泡,再与面糊混在一处制成蛋糕糊。同样是倒在抹了油的锅里开始蒸,只是没有控制形状,就让那蛋糕形成了一个圆。
在蛋糕蒸上的同时,他又将备好的酥酪制成奶油,待到蛋糕出锅,闻得见一股浓郁的甜香时,严君将奶油倒进开了一个口子的纱布里。将纱布围起来,就是一个再简易不过的裱花嘴,然后他就开始给蛋糕上裱花。
拿起装有奶油的纱布,严君面上方才还倏忽闪现的笑容立时隐去,只剩下全无表情的一张脸。手腕稳稳悬在半空,一点也不容许抖动,他开始极认真地挤压着纱布,一丝一毫地在蛋糕金黄色的外皮上,绘上精致的花纹。
卷曲的藤蔓,层叠的叶片,绽开的花瓣,慢慢出现在严君灵巧的手下。然而田易看着心里就一个咯噔,只觉肚子都仿佛抽搐起来,“这么多奶油?”
“生日蛋糕当然要放奶油。”严君当然知道奶油多了会腻,便是平时制的蛋糕,涂奶油的种类卖起来也不如另一些红火,但生日蛋糕放奶油那是天经地义——反正,他小时候吃的生日蛋糕都恨不得用奶油堆出来。
“行行,你放什么都行,就是放砒霜也行……”不,还不如放砒霜直接把他毒倒呢,至少那样就不会像现下这般背心发凉,忍不住仔细寻思自个是不是得罪了严君。
待严君将整个蛋糕做好,立即将它端到田易面前。这蛋糕约莫四寸见方,上边用奶油雕琢出精巧的图案,严君又找了根蜡烛来,在上面刻上田易才学会的阿拉伯数字20,点燃了蜡烛,他朝田易道:“好了,吹蜡烛吧。”
“……嗯。”田易将蜡烛熄灭的时候,只觉着眼前一暗,却是严君同时将油灯也熄了,他一惊:“阿君你……”
话未说完,耳边就听见那人低低的哼唱声,词句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连曲调也与时下的节奏全然不同。可是传进耳中,却有一种格外悠长而缠绵的感觉,让田易闭了嘴,静静地将这一支曲子听完。
“……to you!阿易,生辰快乐!”随着这一句话,火石的光闪了闪,油灯被点亮,严君抿唇浅笑的脸骤然出现在田易眼前。
“多谢你,阿君。”
“吃蛋糕吧,要全吃完。”
“……”他能不能收回刚才的话,他一点也不想感谢严君!好在这蛋糕上的奶油看似太多,实则只有薄薄一层,吃起来并不腻,同蛋糕的味道相互交融,可比成伯的寿面要好吃了千百倍。吃完这蛋糕,田易真是撑得不行,只是一转眼却瞥见了严君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不清楚刚才严君的举动有什么含义,但猜也猜得到是那祝福有多纯粹而诚挚。于是他没有表露出一丁点吃撑的蛛丝马迹,只悄悄打了几个饱嗝。
这时严君才道:“阿易,你说我那个‘香满屋’,开展一个新业务……,我是说,搞一个新的蛋糕订做怎么样?”
“你是指这生日蛋糕?”
“没错,专门为小孩子在生辰时制作,你说会有客人光顾吗?应该会有吧,生辰可是特别的日子,如果能吃到特别的东西,不高兴才怪,阿易你说是不是?”
田易哪能说不是,要是说了,不就表示他刚吃了生日蛋糕不高兴了,他便点头微笑,“是啊……”只是沉默片刻,他还是道,“但是,阿君,你要知蛋糕如今算不上是稀罕物,我们这儿小孩过生辰通常只在周岁和十二岁时才郑重其事,平时可不会特意去过。若是……”他顿了顿才道,“总之你心里千万先兜个底。”
“我知道,阿易你放心,即使生意不好,我也不会想不开。”严君对于生日蛋糕的前景并不像田易这般悲观,一来他真正体会到在县里蛋糕有多少人爱吃,二来生日蛋糕的费用也不会太贵,寻常人家也支付得起。他已在心里盘算起来要如何规定尺寸,要推出哪些花型和口味,再想到再过些时日樱桃这样的水果都会上市,严君就觉得更有把握。
这日二人在厨房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久,到最后都睡了过去,打了一轮瞌睡方才在小猫的抓挠里醒来。望望彼此被小花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两人都忍不住取笑对方一番,才由田易将它拎开,再齐齐回屋睡下。
再隔几日,便是成伯选定田易行冠礼的日子。这冠礼乃是在田氏宗祠进行,由族正为大宾,双方俱穿了正式的礼服。田易身上穿的这衣服,严君此前从未见过,或许也是因过于繁琐正式的缘故,不过穿在田易身上,愈加衬得这人身形修长挺拔,眉目俊秀。
族正给田易亲自束了发,缠上方巾,继而又是洋洋洒洒的一番祝辞,祝辞无非就是要保持威仪培养美德等等。因田易父母皆已不在,祝辞完毕后,一行人前往坟前祭祀,田易祭拜父亲完成冠礼。
成伯送走了族正,欣慰地端详起眼前的田易,良久才擦了擦眼角,“少爷,今日过后你也就真正成人了,再不可庸碌行事,要记得老爷对你的期望。明年乡试,你可千万要给老爷给田家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