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布丁
前世的自己,不也正是这样执着?胤禩忍不住想起前一世那两只海东青,如今他不会再做这种事,也许那件风波也就成了谜,没有解开的一天。但心理面,他不愿意相信,那时老四做的。
康熙四十五年,被废除的达赖喇嘛仓央嘉错死于青海,西藏局势开始错综复杂起来。
也在这一年,由诚亲王胤祉牵头,陈梦雷编辑成册的《汇编》初成,康熙大家赞赏一番,亲自赐名《古今图书集成》,命儒臣继续编校。
由此,众皇子中,以诚郡王胤祉与十四贝子最得圣宠。开春的时候,康熙微服出巡,只到了诚亲王府里赏了花,据说还性质颇高地命人温了酒父子两人在亭中对酌一番。而当时,能够请得动康熙,除了诚亲王,剩下的只有那个孤家寡人的雍亲王了。
四十五年之后,明眼人都看得除了,皇上对雍亲王越发不似父子,倒似君臣。巡幸一类的的,康熙几乎很少让雍亲王随扈,倒是常把十四阿哥带在身边。
胤禩对胤禛的境遇毫不担心,但是他高兴的太早了。还没等他过上两天富贵闲人的日子,便发生了一件让他心惊的小事。
上元灯节过去旬余之后,胤禩照例入宫请安,康熙独独将他留了下来。在御花园里,康熙随口问了他府里的情况,却将话题一转,道:“听说你与老四倒是亲厚?”
也许是心中有鬼,胤禩呼吸一滞,瞬间想了许多老爷子此话背后的意图,是随口问问?亦或是已有所指?面上倒是不显什么,躬身道:“是,四哥自小对几个弟弟虽说严厉些,但都是照拂有加的。”
康熙闻言似乎想起什么,笑了笑道:“朕听得外臣多说,雍亲王是个刻薄的,你这廉郡王倒是个脾气好易相处的,莫不是因为你见着谁都说好话得来的名声?”
胤禩顿时白了脸,这话可大可小,若说是要安上个‘收买人心’的罪名也不为过的,他以为自己退让了这么多,那些猜忌理应不复存在才对。可是谁在背后说了什么?又或者是……难道皇上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胤禩几乎站立不稳,他不敢抬头去看康熙的,害怕那上面鄙夷的神色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许皇上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他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事情。
“你坐。”康熙静默了一会子,没有继续斥责,也没有再说别的,他似乎没看见下面儿子苍白的颜色,在澄瑞亭坐下后,随手指了下手的石墩子道。
“臣不敢。”胤禩只觉脚下重似千斤,撑不住跪倒再地,头死死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口中称罪。
“朕不过是说笑罢了,倒是把你吓的。”康熙忽然缓和了口气,道:“若是你说得出个自个儿罪在何处你便继续跪着,若不是便起克罢。”
胤禩听出了话中没有责罚的意思,才浑浑噩噩地谢了恩,手足冰凉地坐下,脑中却如万马奔腾隆隆作响,素来八面玲珑的他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件事情与他前世背地下做的事,万不可同日而语。
康熙此时却忽然转移了话题,道:“你觉得年希尧此人如何?”
话题忽然被扯得老远,胤禩愣了一瞬,才收敛了心神,恭谨作答。他与年希尧共事不过三年,不过对这个人是看得起的,这人也有才,虽比不得胞弟是个帅才,平素也低调得多。真要选奴才的话,胤禩倒是宁愿去选年希尧。
康熙听了胤禩的评述,点点头,道:“年家倒是教养得宜的,教出的两个子侄个个都是人中翘楚。”言语中有些黯然。
胤禩不敢接口,他想起了被斥责为‘不忠不孝’的十三,想起了两立两废的太子,以及亲口求旨诛杀兄弟的大阿哥,以及……自己,着实说出厚颜无耻的宽慰之语。
康熙接着道:“如你所言,若年希尧也是个精于术数的,朕这里到还真缺这样的人才。这次两广纳粮,你们俩算是立了头功。朕琢磨着将年希尧调入京畿,你看去户部跟着老四如何?”
胤禩心知这是皇上开始猜忌他与老四直接的关系了,虽说胤禛是年家的旗主,不过年家已然出了一个侧福晋并一个封疆大吏,若是再来一个,未免荣宠太过了。只是他不知道老爷子猜忌到了什么程度,此刻一定要表现出行得端做得正的纯臣摸样,便直言道:“依儿臣浅见,年希尧为人性子太过软和,素喜看书与广州洋人讨论算术绘画,只怕工部或是郎世宁更合此人的脾性。”
康熙笑骂道:“你倒是为他说话,历来只有主子挑奴才,如今倒是奴才挑挑拣拣的。”
胤禩自然察觉出康熙言语中并未不快之意,脑子里面渐渐冷静下来,才觉着在这寒冬里,背心竟然都湿透了。
二等太监魏珠又侍候了二人一回茶点,康熙忽然又开口道:“听说前儿个腊八节,你把老四老九几个都叫去府里热闹了?还听说你福晋露了一手?”这个儿子倒是想起给自己这福晋涨脸了?
胤禩不敢再有隐瞒,便低头回道:“是,前几年在外,府里又没有主事的,才鲜少邀了兄弟们过府,今年全靠皇阿玛慈恩,府里大小事务都有人操持了,儿臣才大着胆子发了请柬去。”
康熙听后一笑,道:“听说你媳妇剪了绢花,做了一盆牡丹迎春,很是讨巧。惹得十四回来求着朕也给他指个贤惠的侧福晋。”
胤禩一愣,随即也跟着笑道:“妇道人家的把戏,但图一乐罢了,倒是惹得众兄弟看了笑话。”满人家的贵女大多大气,只是这些年来,康熙渐渐开始偏宠了宫中汉女,想来也是爱这温柔小意。
……
这日胤禩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去储秀宫给良妃请的安,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回的府。他一路上将康熙说过的话做过的表情反反复复咀嚼了数十遍。那日腊八节,他是下了帖子请了几个兄弟,除了胤禛胤禟他们之外,三阿哥、五阿哥与十三十四也都到了。这本也不算什么秘密,老爷子知道并不奇怪,只是为何单单提起他与老四‘亲厚’?
如今储位虚悬着,论理说成年的阿哥皆有可能,但谁都知道当下以诚亲王与十四阿哥风头最盛——会是他们中的谁么?不管是谁做的手脚,他都不奇怪,只是今日老爷子说话黏糊糊,每句话里都埋着话,似乎都在提醒着下面人的小心思他都清楚,也在敲打自己同老四走得太近。
虽说几个成年的儿子之间明争暗斗,但表面上总会维持着一团和气。皇上如非必要不会见不得儿子们走得近,怎么不见他因为小九小十而敲打自己?想来不过是因为忌惮他与老四结党联手罢了。
也是,胤禛目下并不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但他的能力手段却极得康熙信任倚重,加上自己身后的势力手腕,若是联手,只怕谁做新君也压服不下去。老爷子玩党争玩了半辈子,利用了半辈子,最后也因为党争折了好几个儿子,如今却仍是忍不住玩制衡之策。
想通了这一处,胤禩揉揉眉心,觉得浑身脱了力一般。时值隆冬,先前汗湿的衫子就这么捂在背上,凉透了,如今回过神来,才觉得额角一抽一抽,头疼欲裂,胃里也翻涌异常。
回了府,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衫,二总管跑了报,说是九爷府上送来了治膝伤的药材,那里面有上好的东北虎和牛的膝盖骨,同方子一并覆上了。
胤禩点点头,对高明道:“你去跑一趟,把方子亲手交给四哥。我四哥懂医理的,自然知晓该怎么做。唔…就说是九爷专程托人寻来的,用来给十三弟赔罪。”
高明衔命而去,胤禩觉得头愈发疼了,却不敢传太医,只得回屋略略躺了躺。正估摸着高明办事差不多也该回来了,门就被推开了。他正要斥责哪个奴才胆子如此之大,谁知却看见胤禛披着栗色披风进门来。
第95章 局势
胤禛进屋一眼便看见他病怏怏地歪靠在榻上,眉头登时一皱,回身阖上门便上前来扶他,口中责怪道:“昨日不是还好好儿的,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就这样了?可是昨夜着了凉?用过膳了没,你府里的奴才都是怎么侍候的?”
胤禩如今面对如此多话的胤禛已然十分淡定,只笑道:“关他们什么事儿?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没个头疼脑热的?”连十三弟那样的拼命十三郎一般的人物,不也生生被折磨成了困兽?
胤禛何等敏锐,当下便觉察出胤禩神情恍惚,心头必定有事,便道:“你今日入宫许久,可是皇阿玛他又说了什么?”
胤禩一滞,抬头看了一眼胤禛绷紧的唇角,一时什么隐瞒的念头都抛在脑后,撑着头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胤禛听后,果然也是沉默。两人是何等人物,所有利害关系不过转瞬之间便已大致猜得出来。
就在胤禩以为胤禛不打算说什么的时候,胤禛忽然起身,连眼角都气得发红:“他们就这么见不得人好,以前对十三是如此,如今对你又是这样?难道非要我孤家寡人才合了他们的心意!”
“四哥!”胤禩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弟弟快三年不再府里,如今这里怕是也人多嘴杂了。”继而忽然笑了一笑,无奈调侃道:“许是四哥太能耐了,惹得大家忌惮,才有此一招。怎么不见他们拿小九小十说事儿?”他倒是调侃起来,前一世里,他也是落井下石中的兄弟中的一个罢了,如今世易时移,这情境倒是有些讽刺起来。
胤禛听了,盯着胤禩瞧了半晌,也被他淡然以待的情绪影响了,这样的情绪转变让他新奇。他独自压抑惯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在自己人面前往往会不加掩饰地发泄出来,比如胤祥、比如胤禩。胤祥比他热血更胜,两人在一道时,往往还得他来安抚胤祥。不过与胤禩在一起时,时常会觉得这人似乎身在局中,但心,却在局外,很远的地方,冷漠地看着。
“你打算如何应对?”胤禛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看看胤禩的章程。
胤禩默默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们想看我们不和,那便让他们看。螳螂捕蝉,四哥自是去做那黄雀去,若是据理力争,反倒是顺了他们的意思,何必?”
胤禛心中喟叹,这便是十三与胤禩的不同。胤祥更热直,若是看不顺眼了必然会据理力争、毫不犹豫得与自己一同反抗;只是胤禩明显走地是另外一条道儿,虚与委蛇,以静制动,给他们看他们想看的东西。难怪李保与戴铎时常暗示自己,廉郡王长袖善舞、一切心机都掩藏在温和的面目之下,若是有心欺瞒自己,怕是他生平最大的敌手。
每每听着他们明示暗示之时,心里总是不免生出一种厌恶来。小八是怎么样的为人,他对自己毫无隐瞒、退让到什么程度,这群汲汲钻营之辈又如何会明白?小八的确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十三,也永远不会像十三那样落后自己半步,他有他自己的步调,也有自己的抱负。
“如此,却是要委屈你了。”胤禛可以怀疑胤禩有自己的打算,不过他眼下选择的相信他。因此他回握住胤禩的手,面色有些犹豫。
胤禩心头一软,没动,由着那人干燥的手掌握住自己的,牵牵嘴角:“四哥又不是不知道,八爷长袖善舞,这事儿对我来说可不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