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布丁
看着胤禩一天天瘦弱下去,胤禛急得嘴唇上都起了燎泡,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来了,莲藕凝能养胃,便同着小九两人差了下人在江南大肆搜刮藕茎,也难为他们在这种时节也弄弄来一大筐,天天让厨子变着法儿的做给八爷吃。
看着胤禛那人一本正经地做了这许多事情,胤禩终归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知道也许老四真是认真的,至少在当前是如此。
胤禩不是女子,也不会学那些戏子,为了这种事情当真逼死自己,用各种方法折磨两人。何况认真算起来,老四这辈子并没对不起他,反而对他处处照拂着,若是真躲不过去,他也不是不可以……退让。
胤禩本是心病,自从搬到别庄之后,他白日无事,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了一下午字,写的全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选了一张最好的,吩咐高明找人来裱起来挂在墙上。
没事的时候,胤禩总望着墙上的字出神。也许是想的开了,又或者是那苹果莲藕真的起了作用,胤禩的精神确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将至年关的时候,胤禛也愈发忙了,户部里忙着查亏空填窟窿,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儿,可他仍是坚持这隔几日便上庄子里去陪陪胤禩,下了几场雪之后,出城的路是愈发难走了,时常往返便要用上两个时辰,他要算着城门下匙的时间回去,往往连一顿饭也吃不好,就得起身往回赶。有好几次,他都在路上熟睡在马车里。
胤禩看不下去了,觉得这老四就算内疚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他就不怕皇阿玛猜忌?于是在一次胤禛过府的时候,委婉的让他专心办差,犯不着再这样来回奔波,这个心意他心领了。
胤禛没有答话,仍用了他黑漆漆的瞳孔看着胤禩,薄薄的嘴唇抿起,整个人散发着疲惫的感觉。
胤禩见状只好补了一句:“过两日四哥休沐,不如完了差事便到这里来吧,把小九他们也带上,兄弟一起吃个热锅也应应景儿,就算闹得晚了也不用赶着回去,这里虽然简陋,屋子还是有多的。”
这句话一出,胤禛身上疲惫之气一扫而空,虽然也只是微微颔首“嗯”了一声,但心境却是松开了许多。
结果呢?结果四爷当然没带上九爷他们,只怕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自己倒是一个人天还没黑便过来了。
胤禛进了院子的时候,正看见胤禩蹲在院子里的老梅树下折腾着什么,身边还堆着四十多个酒坛子,分作了四堆。
“小八,你在做什么?”胤禛上前将他拉起来,去了披风搭在他肩上,才低头看去,原来地上有好几个土坑,其中一个里面已经放了两坛酒。
胤禩接过高明递过的手绢擦擦手,由着胤禛扶着自己坐回院中的竹椅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笑道:“前几日无事,读了晋代稽含的《南方草木状》,知道原来绍兴有这个传统,说是生了女儿便要在女儿出生之时,酿酒埋藏,嫁女时就掘酒请客。我闲来无事,也学着酿下几十坛来,等着我家闺女出嫁时舀出来喝。”
胤禛看着胤禩微微冒着虚汗的额角,知道这人身子还虚着,便黑着脸唬道:“即便如此,你使着下人去办便好,莫不是这些人都是吃闲饭的?”短短一句话便吓得周围的仆从差点跪地磕头。
胤禩笑:“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亲手做才诚心,一边埋着酒一边叨念着‘日后找个好女婿’岂不有趣?何况那洋人大夫也说了,多动动比总躺着强。”说到此处,胤禩忽然转头看看,奇怪道:“小九他们呢?没来么?”
四爷向来一本正经的脸罕见的红了一下,不过趁着暮色倒是没人看得出来,只是舀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道:“这几日忙,忘了问了。”
胤禩狐疑地看他……
胤禛咳了一下,转头看向那堆酒,皱眉道:“若是真要自己动手,以你的身子,岂不是要埋个十天半个月?”
胤禩好笑地看他,揶揄道:“所以弟弟才让你带着小九他们过来啊,你们怎么说也算我闺女的叔叔伯伯,给侄女儿埋酒添嫁妆也算合情合理……眼下倒好,只好都有四哥你代劳了。”八爷说完笑眯眯地指了指树下横着的铲子。
四爷:……
看了八爷笑得奸诈的狐狸脸许久,四爷忽然极其认真地点头道:“小八的女儿就是四哥的女儿,我这个做阿玛的给自家女儿埋酒确实说得过去,还轮不到旁的人帮忙。”
这回轮到八爷瞪眼,他想起来这个老四向来感叹自己没有生女儿的命,结果到处去抢兄弟的女儿过继给自己过瘾(当然政治上是为了和亲),这可别打主意都打到自己大格格头上来了。八爷想得太远了,以至于忽略了四爷这句话中隐约的暧昧和试探。
胤禛见胤禩只是瞪着自己却没反驳,心中自然欢喜得紧,拉了他的手腕子便往树下走去,边走边道:“你来说,我来埋,今天就把这事儿了了罢。”
高明只觉得这两位主子真是一会儿吵吵闹闹,一会儿又好的紧,跟那寻常人家的兄弟似地,心中自然为主子高兴。一边连忙吩咐下人多点几只灯笼,将树下四周都照的亮亮的。
八爷指挥起四爷来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不过四爷也是甘之如饴一般,挽着袖子撩起袍子,一丝也不见狼狈。
“这一堆都是埋这个坑里,那个坑埋蒙着红布的那堆……”这是八爷指指点点的声音。
“不一样么?不都是酒,莫不是坑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四爷难得疑惑了一下。
“当然不同,这一堆是上好的花雕,那一堆是在酒里浸过风干的桂花,自然要有所区别。”
“那这边的呢?也是桂花?”
“是梅花酿,据说宋时杭州汴梁人时兴梅花饮,据说高宗的吴皇后娘家便以酿造梅花酒出名,此酒冬日喝,倒是应景。”
“那边一堆呢?别是梨花、杏花、莲花罢……”四爷忍不住默默推测。
“……不是,也是梅花酒,不过是用今年第一场大雪时梅树上积雪酿的,试试会不会别有一番滋味。”
四爷看着地上一大堆酒,有些无语,最后才挤出几个字来:“小八你还真是上心……”
八爷显摆够了,照单全收:“那是,那可是我闺女。”
将酒照着八爷的吩咐按坑放好,四爷挥退了欲要上前帮忙的下人,自己舀着铲子将土一点一点填了回去,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似乎是在给自家女儿埋嫁妆。
忙完这一切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八爷见四爷早已汗湿额角,衣袍靴子也脏了,上面全是土,便唤人备了洗沐用的热水皂荚和崭新衣衫,领了四爷去沐浴更衣。
胤禩与胤禛身形相渀,只是最近胤禩瘦的厉害,许多先前准备的衣衫都穿不了了,倒是便宜了胤禛。
因为天冷了也下过几场雪,晚膳自然不能摆在屋外,何况这个点儿晚膳时辰也过了,随便用些夜食到算合适。胤禩本来吩咐了下面被了热锅羊肉一类的大肉,但谁知道小九小十这两个没来,胤禩本来脾胃虚弱,胤禛又不喜荤食,只得作罢,通知小厨房改做了莲子羹、燕窝盏和素八宝。
没有温酒,自从上次葡萄酿事件之后,胤禩便不肯在喝酒。两人随意惯了,一边随意吃着,一边聊着这些日子的趣事。胤禩担心良妃着急,胤禛便抽空去过宫里探望过良妃一次,此时自然将那日的情形细细说与胤禩听,偶尔再听见八爷插上一两句话,一顿饭吃得也算平和安静。
膳毕,胤禩低头随意翻着书,他自从病后茶也喝得少了,因此下人只给胤禛泡了一盏。此刻胤禛倒是看着墙上那幅字发呆。在他的书房里,也挂着一幅字,那是皇阿玛口述的“戒急用忍”四个字,而如今胤禩书房里挂着的,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十个大字。
这是那日之后胤禛第一次留宿在胤禩府里,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胤禩微微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开口道:“四哥,你连日操劳,不如今日早些歇下罢。”
胤禛回头观察那人,见着他脸上故作镇静的表情,但抚着书页的手却是有些微微不稳,心头终究有些不忍,但想着这些日子的努力,总不能白费了去,便走到那人身边椅子上做了,双手将那人抚着书的手包在掌心,道:“怎么手还是这般凉?”
胤禩抽了一下,没能抽出来,只得由着那人握着,回道:“眼看要过年了,我这儿病着,也不好入宫请安,以免冲撞了贵人,四哥若是入宫,帮我同皇阿玛告罪罢。”
四爷点头应了,半响见那人无言,才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今儿四哥也宿在这里罢,一个人怪冷的。”
胤禩抿了抿嘴,很想说那客房也早起了地龙,哪里会冷?但低头看着那人包住自己的手掌,虎口那里还有刚磨出来的水泡,终结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胤禛盯着他故作镇定的侧脸,就像看着一件无价的稀世珍宝,心中叹道:小八,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样便很好,这样便很好……
新年很快到了,这次胤禩早向康熙告了罪,称病不敢入宫,康熙问过了派去的太医,又看了脉案,也便允了,还赏下了许多东西。
康熙四十一年的除夕便这么过了,胤禩一个人躲在别庄,虽然冷清了些,但却得了难得的清闲,每日写写字看,等到了正月十二的时候,便起身回了京城八贝勒府,总算陪着一家人过了元宵节。
节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入宫谢恩。胤禩如今心病去了大半,恢复起来也快,也许是因为新年期间万事如意的缘故,康熙看着胤禩恭敬乖巧的模样,心情自然也不错,留了他一道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