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布丁
康熙又愣了一会儿忽然立起身来,谁知居然一阵晕眩袭来,若不是撑着御案,几乎就要倒下,吓得一旁的梁九功白了脸,连声吩咐下面去请太医正过来。
皇帝晕倒是朝堂大事,太医院的太医正连同当值的院判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御书房,几人轮流诊脉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细细回复了一遍。原来康熙最近为索额图的事情闹得吃不下睡不香,加之天气炎热心烦气躁,又是久坐之下忽然站立,才有了这晕眩的毛病,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脉象浮动,需要细心调理,切忌再动怒。
康熙挥挥手让人下去,心里不免有些老骥伏枥的感觉,自己也是快要年过半百了,年轻时大清内忧外患,打葛尔丹时一日一餐的苦日子也过了,如今四海臣服,蒙古安定,本该到了享福的年纪,谁知道自己生的这帮逆子们还不知道消停。
他还没死呢,就一个两个都在算计着自己身下这把椅子!
想起来,福全比自己还要大一岁……康熙叹了口气,有些恹恹得,对梁九功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去一趟裕亲王府上。”
梁九功心中一凛,莫不是圣上觉得裕亲王这次怕是不好了……但他随即收敛了心思,不敢妄加揣测,转身安排随行的太监侍卫宫女不提。
……
这时裕亲王府上,胤禩正陪着福全说话。
这几日裕亲王病了,国子监的差事自然又都落在了胤禩的肩上,他每日都要过府一趟,将工程进度细细说与福全听,其实为的是探病。
福全知道他的心思,也不说破,每日说几句公事之后,两人便东拉西扯,只是福全身子虚弱,不能长久说话,因此便多是由着胤禩说些趣事或是读些话本给他听。也不知为何,福全与胤禩极其投缘,有些时候真的希望自己那群儿子里,若是有像小八这样懂事贴心的,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康熙是微服出宫,并未惊动许多人,也顾虑着福全病着,便没让下人通报,自己带着梁九功进了福全的主屋,刚进院子,便听见屋里传来几声笑声,浑然不似久病之人。
透过虚掩的门扉,康熙看见福全坐在榻上披着一件衣服,虽是病容难掩,但眉目间却是难得的笑意。而一边坐着的,正是自己第八个儿子,他手中舀着一,似乎正在说着什么,侧面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64章 探视
胤禩随口打趣了话本上一段笑话,正同裕亲王一起笑着,谁知忽然觉得后背如同针扎般的冷厉,他心中一惊,自从那年在大殿上被当庭斥责为“辛者库罪妇之子”后,还没什么事能让他有如此不安过,就连老四将他更名之时也没有过。
胤禩回头往门边一望,却见一角天青色锦衣,身边立着的人不是梁九功是谁,顿时吓得什么也不敢多想,起身便跪倒行了大礼,口正连连称罪,道不知皇阿玛驾临,请皇阿玛赎罪。
福全愣了一下,也看到了外面的人,只是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外面是谁,如今见了胤禩的举动,哪里还有不知道的,也做出欲要起身相迎的摸样。
康熙扫了跪在地上的胤禩一眼,也没叫他起来,只是几步走进屋里,摁住刚刚蹭起身来的福全,语气缓和道“朕是来看你的,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成什么强?”
福全也不在坚持,只是用手撑着床榻给康熙行了个礼,道“皇上亲自来探望奴才,是给了奴才天大的荣宠,奴才又怎能恃宠而骄呢。”
康熙拍拍福全的手,道了声“你呀”,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胤禩,语气微微有些平冷“哦,老八也在啊?”
闻言胤禩倒是没什么意外,他在一开始便觉得康熙似乎对自己不满了,想想也是,这几日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他巴巴地跑到裕亲王这里来,是挺容易引入猜忌的。
只是胤禩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福全却看不下去了。他也瞧出来这位帝王心情似乎不大好,这火都冲着自己儿子发了,顿时心中不忍,先一步开口对康熙解释道“这老八啊,办差是个上心的,每日都会将国子监的进度与奴才备报一番。奴才最近在床上憋的慌了,这才让他寻些话本乐子什么的,免得我无聊。原本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知这孩子还真放心上了,每日都会过来陪着奴才说说话。”
康熙听胤禩办差勤勉,眼角扫见榻边矮桌上的几份公都抄誊妥当,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开口道“还跪着做什么,起克罢。”
胤禩磕头谢了恩,才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康熙随口问了他一些公事进度的问题,胤禩自然对大无碍,末了,康熙才如同总结一般道“既然你二伯身子不好,你也不该事事都要让你二伯过目,该自己做决定的,便自己做罢。”
胤禩连忙点头应了。福全见这对父子应对得如同那大殿上的奏对一般,一边一眼,心中叹了口气,想起之前八这孩子受的委屈,心中一动,便对胤禩道“厨房的药怎么还没好?老八,你去催催,再不端上来就让他们不用端了。”
胤禩心地抬眼看了康熙一眼,被老爷子一瞪,连忙低头告了罪,躬身退行着出了门。
康熙平时也见惯了这个儿子处处规矩丝毫不错,自从他成年之后便恭敬由于而亲热不足,这几年他出宫开府之后更是如此,一直以来他心思都在太子身上,也觉得没什么。但今日见了他与福全两人说笑,眼下再见他如此一板一眼,心中顿时生出许多不喜来。
胤禩知道裕亲王故意支开了他,许是有什么话要避着他与皇阿玛说,因此擦擦额头的冷汗,一边想着不知道皇阿玛在外面听了多久,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敬的话,一边往厨房挪去,心想着药还是有多久熬多久罢。
……
这边福全这里,与康熙两人君臣之间说了一些体己话,康熙这几日被自己最为得意的几个儿子伤得不清,如今看见自己自一同长大的兄弟病痛至此,有想起似乎太医院说常宁的身子也不大好了,心中一时酸楚难当,同福全抱怨起这几个不孝的儿子起来。
福全自然知道怎么劝慰这个当了皇上的弟弟,也将自家几个儿子那些丑事抖落了一地,言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康熙顿觉自己还不是最惨的,还好几个儿子都算优秀……至少早年来看,也是不错的,眼下听福全这么一说,居然也有些同病相怜起来。
一阵沉默之后,福全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低声开口道“三啊,阿珲如今这么叫你,你不会治奴才的罪罢。”说罢苦笑一下。
康熙忽然听见这四十多年都没再听过的称呼,一时恍惚了起来,鼻根处有些发酸,他隐隐知道福全想说些什么了,强笑道“怎么会,朕……我不也时常叫你阿珲么,是你总是碍着君臣之礼不肯这么叫我罢了。”
福全叹了口气,有些怀念得笑道“时候我们一起在皇玛嬷面(孝庄皇后)前养着,有一年皇玛嬷病了,都是我们兄弟俩衣不解带侍候汤药,后来皇玛嬷醒了,三你倒是病了……”
康熙也忽然笑道“结果阿珲照顾完了皇玛嬷又来陪着我,等我好了阿珲又病倒了,把皇玛嬷都气乐了。”
福全继续道“以前皇玛嬷出行,我们兄弟必然随行,那个时候你精力太过旺盛,明明只有那么一点儿大,还非要骑高头大马,结果摔下来差点把腿都摔断了……”
康熙……
两人沉浸在回忆里,一时嘴角都带了笑,许久之后,福全才接着道“三,阿珲这次,怕是不中用啦……”
康熙脸上强笑着“阿珲别想太多了,弟弟还等着阿珲身子好了,披甲上马,随弟弟木兰秋狝呢。”
福全如今病了总是容易哀伤,拍了拍康熙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三,阿珲是一路看你过来的,擒鳌拜,灭三番,收台湾,桩桩件件都是千古明君才能做的事儿,阿珲自豪哇……”
康熙正想说些什么,他听见这样类似遗言的话心中很是不安,但福全却打断了他,继续道“我府里那帮子虽然毛毛躁躁,但亲王府总算也有了继承的人,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哥哥我也不想再操心了,何况三你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康熙点点头,这话说中了他心中的痛处,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枉自生了一大堆儿子,却各个只知道在下面兴风作浪,汲汲经营,连那天伦之乐也成了妄想。
福全见他神色哀戚,接着道“只是阿珲担心三你啊,你的儿子随便舀出哪一个来,都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各个都优秀得不得了哇——”
康熙脸色缓和了些,但口里仍是斥道“别提这不孝子!”
福全犹豫了一刻,还是下了决心,他怕日后没机会再说了“三,阿珲知道你对太子寄予厚望不错,但是也别太苛求别的孩子了。我们都是做阿玛的,谁没个偏心什么的,但也别忽略了别的好孩子啊。”
康熙脸色有些沉了下了,但他不愿抚了福全的面子,只能压下不快道“你说的是老八罢,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福全知道这个弟弟已经不高兴了,但已经起了头,不如一次说了罢,省得误会更深“是说了。”此话一出,康熙果然变了脸色,但福全不理他,接着道“上次彝伦堂工事延误的事情,老八受了委屈,我说要过段时间帮他求情,你猜他怎么说?”
康熙随口问道“怎么说?”
福全长长得叹了口气,道“他劝了我许久,让我别去烦你,说他这个为人子为人臣的,就该为皇上分忧尽忠,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件事情,他本身也做得不够妥当,被罚也是应该的。还说皇上罚得对,是对自家的孩子才会严厉些,要求高些,这也是皇上爱护他才会栽培他。”
康熙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心道原来朕是这么想的,朕今天刚知道。
不过,心里的气,倒是稍微去了那么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