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裴景忽然心生玩意,道:“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我前几天才遇到的。”
寂无端说:“你会那么好心?”
裴景笑:“那可不,咱两好歹同窗过五年呢,是我在云岚山脉发现的一个女妖,真可谓是身材曼妙,千变万化。”
寂无端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妖?”
“对。”身上有一千张脸的妖,裴景换了个表达方式,意味深长:“千百面,你喜欢的样子她都有。”
“……”
寂无端猜都能猜出来裴景不是认真的了。
一手拂袖,从骷髅笔筒里抽出一根笔,直接朝裴景扔过去。这笔在鬼域放着,久而久之,也沾上邪灵。笔端毫毛散开,咿咿呀呀叫唤,声音颇小也颇为可爱,扑到裴景的脸上。
裴景伸手把笔拿住,放置到桌上,也不开玩笑了:“不逗你了,我在云岚山脉发现了一些古怪之处。今天把它们带了过来,就是想问问你。”
打开芥子,取过血灵芝,婴儿头和面具。三样东西放在桌子上,不用细看,血腥诡异的气息已经十分明显。寂无端身为鬼域少主,却是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奇,轻轻咦了声。他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块面具,闭眸的美人尖脸长睫,气韵端庄。
触手一阵冰凉。
寂无端举起它对视很久,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裴景道:“你知道它?”
寂无端放下面具,说出三个字:“千面女。”
裴景道:“还真是个形象的名字。”
寂无端道:“不过这也只是千面女的一部分罢了。二十年前它突然出现在天郾城,生吃活人、无恶不作,搅得周围的宗门人人自危。当世几位元婴大能连手,才将她击败。千面女死后,身体分裂,脸尖叫逃窜,虽然大部分被销毁,还是有几张漏网之鱼,不知道逃到哪个地方祸害人间去了,这应该就是当初逃离出来的一张脸吧。”
裴景一愣:“天郾城?”
天郾城是座恶人集聚的城市。修真界不少亡命之徒在那里游荡,甚至包括元婴期的强者,以前还没那么恐怖,近百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神秘和危险。连师尊都告诫他,不要轻易招惹。
这千面女居然是来自天郾城?
寂无端病弱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我也是听我父亲说起才知道的。但也不算来自天郾城,她不知出自何处,凭空出现的……很强。”
是了,要几位元婴期连手才能制服,最起码也得有半化神的实力。当世到达化神期的人物,屈指可数,经天院内,至今都只有一位。
寂无端的手又直接扶上了腐烂模糊的头,神情厌恶:“千面女的每一张脸都可以靠吞噬活人,重新长出身体。吃入腹中的人脸会浮出来,长在她身上。这活婴养出的血灵芝,大概就是为了稳固肉身。”
“用活婴养灵芝是一门邪术,手法非常残忍。古书上有记载,成功率非常低,一般这类活婴都不是正常的婴儿,与之对应的,会有母蛊。把蛊虫灌入一个女人的肚中,蛊虫会在她肚内不断产卵,只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却是人类婴儿的模样。”
裴景眼眸一冷,长长舒口气道:“我知道了,”
寂无端道:“千面女的实力深不可测,幸而是你去调查此事,不然……”
裴景明白他的意思,换任意一个金丹修士,怕都是有去无回。
一张脸大概只有原主千分之一的能力。可单单是千分之一,就已经能避开他的神识,掩藏起来,可以想象本体该有多恐怖。
裴景又问:“当初诛灭千面女的那几位元婴修士,可有它其他张脸的下落。”
“应该差不多都消除了。”
寂无端的手指点在桌案上,皱了皱眉,灰褐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深沉的情绪:“其实我刚刚说的也不全对,那五名元婴修士挣扎到最后,也不是千面女的对手……最后还是天郾城城主出手,才将她降服。”
裴景:“天郾城城主?”
“对。千面女越战越强,眼见几位修士就要落于下风,突然天郾城街道上卷过一道风,风冰冷寒冽,如卷风雪。紧接着千面女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像是被人死死捏住脖子,整个人匍匐到地上扭曲着,每张脸都流出血来,痛不欲生,自爆而逃。那风来自天郾城最深处的方向,众说纷纭,大部分觉得应该就是无郾城的城主。”
裴景说道:“天郾城什么时候有的城主?”
寂无端刚刚说了很多话,气色更加虚弱了,往后靠了靠:“一直都有,只是太过神秘,不被众人所知罢了,近百年才传出风声,天郾城估计也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裴景心道:怪不得师尊叮嘱他不要靠近无郾城。那位城主最起码也是化神期的修士,天下能与他为敌的,大概只有经天院内已经避世不出的师祖了。
但是他有些困惑,“天郾城既然是恶徒集结之地,那么它的城主也不该是良善之人,怎么会出手相助呢。”
寂无端摇头道:“没有,风差点把一名元婴修士的神识给碾碎,那位城主出手应该只是想对付千面女,并无帮助的意思。”
裴景点头。
不见面目,不露身形,不闻其声。从城深处直接卷过一阵风,便将妖魔镇压,魂飞魄散。这位城主……当真神秘。
临行前,寂无端忽然视线落到他身上,道:“你也没破元婴?”
裴景看他一眼:“你不也是吗?”
天阁那群人果然都是瞎扯的,
寂无端道:“我以为你会破的。”
“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每次突破结障时,从他丹田处都会慢慢涌出的冰凉气息。裴景回忆起来,就有些烦躁。但师尊对他说不可操之过急,他也不敢过于执着。
寂无端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意,道:“那下一次问天试,你可能要被凤矜超越了。”
裴景只笑,俊美的脸上尽是云淡风轻:“他?算了吧。”
寂无端嗤道:“莫名其妙的自信。”
裴景笑:“可有它就完事了。”
从鬼域回来,也不过一夜的事。
他都来不及回天堑峰,到了云霄山门口便缩小身形,变成张一鸣的模样,上迎晖峰,直奔修雅院。
天将明未明,拂晓时分雾色很轻很白,渗入衣襟透着凉意。
裴景推开门扉,觉得楚君誉可能还在睡。
一入门,却与楚君誉的视线撞上。
少年在山岚轻雾里,衣袍扶风掠雪般风雅。
裴景一愣,挠挠头笑起来:“你起得真早。”
第20章 二儿子
实际上已经不早了。
这个时间点, 是云霄的早课时间。
裴景刚回来就要走。
天色青灰,霜雾凝结在道路旁的草木上, 添了好几分湿寒。
楚君誉对他昨天的夜不归宿似乎毫不在意。裴景却认真跟他说起了云岚山脉那个老人家里发生的事。
“我后来和许镜又回去了一趟,老人家房里的那些镜子果然有蹊跷。镜子贴在窗和门的对面, 都是为了防鬼怪进来。老人的孙子小时候得高僧点化,双眼通灵, 对鬼怪之事也比其他人敏感。”
“只是他还是死了, 房檐上的镜子被人打碎,鬼怪从地底下钻出来。他们家人口不多, 那时能进入他的房间的, 只有两个人。所以我猜, 小孩应该是被他身边的人所害, 最大可能是他二伯。”
“要么就是受妖魔所惑,要么就是利欲熏心。”
裴景走在路上, 随手扯了跟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摇, 跟在楚君誉旁边, 说着自己的发现。
“然后当天夜里, 我进山林, 真见到了那鬼怪,模样狰狞, 全身上下都是脸——怪不得怕镜子, 估计是怕自己吓到自己吧。本来我是打不过她的, 但是我遇到了贵人, 贵人救了我一命, 让我有惊无险地下了山。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我要被那妖怪吃了呢。”
他说了一路,得楚君誉一句平静的点评:“你运气挺好。”
裴景丢掉手里的草,走过去,很亲切和楚君誉勾肩搭背:“可这事还没完呢,老人的二儿子下个月回来,你和我一起去抓他怎么样,我怕他身上有鬼怪,我打不过。”
他靠过来的一瞬间,楚君誉步伐停顿。
少年身上朝气蓬勃,气息如青草溪涧般干净。
他极浅的眼眸落到裴景脸上,“凭什么?”
裴景说得特别理所当然:“凭我俩关系好啊。”
*
天色青灰,田间陌道泥泞不堪。春夏相交之际,暮雨纷纷。男人披着一袭蓑衣,坐在马车前方,从千里之外归乡。
靠近村庄的时候,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尤其在经过一片田野时,蓑衣人把呼吸都屏住了。那片田野早就荒芜,因为离奇地死过人,村民们刻意避开,现在长满了荒草。男孩被活埋倒栽泥地形成的洞,被云游四方的仙人插上了一个稻草人,说是为了渡亡灵。
实际上他心里清楚,那是骗人的,仙人是自己花钱请来的。稻草人的作用不是渡亡灵,是镇压那小孩的鬼魂,让他不得超生也钻不出来寻他报仇。
怪只怪他那双眼睛,总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
把马车停在屋门外,他叫了声爹,老头却没回他。男人摘下蓑衣,露出一张凶恶的脸,进了院子里,找半天也没看到老人的声音。顿时自言自语,语气轻蔑道:“又进城里去卖木头了?这老不死的累死累活能挣多少钱,尽瞎折腾。”
他赶了一天的车,又渴又困,进厨房,把头埋进水缸里大口喝水。喝到一半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柔柔的东西碰着他的脸。他睁开眼,缸的内壁长满青苔,所以显得水浑浊。而现在这混浑浊缸底被人扭曲身体,塞着一具女尸。尸体凸起的漆黑的眼与他对视,脸浮肿,看久了神情有一股怨毒之色。
男人吓得大叫了一声,咳进一大口水,呛到快要窒息。可他作恶多端,早就不怕鬼怪了,从旁白的灶台上拿下一块砖头。
捏着转头,用力砸碎水缸。水缸碎了,缸里的女鬼也消失,他把头抬起,大口大口地呼气起来。
用袖子一抹脸,男人道:“真晦气。就你还想找我索命,做梦呢。”
他喝完水后,眼睛抽了抽,浑身疲惫。拖着步子往房子里走,老头不在,马车里的那一群女人他现在也不忙着处理。
回到房间,脱掉鞋子,男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一睡睡到了晚上,夜色降临,这间房子的气氛马上变了,月光透过纸窗都带着血色。
男人梦到了他的大哥。
大哥活生生被木头压断腰,整个身体断成两截,所以在梦里面也模样扭曲。大哥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愣头呆脑,死也死不明白,找他问话还一脸老实相,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男人在梦里也懒得伪装自己,轻蔑一笑:“那小兔崽子能活那么大全是命硬,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老子过够了这山沟沟里的穷日子,好不容易找了条发财的路,谁拦谁死。”
大哥像个懦夫一样哭了起来。
这时他嫂子的冤魂也出现了,比起懦弱无为的大哥。他嫂子生前就是个泼妇,化为厉鬼也凶残至极,两只眼睛布满血丝,指甲青黑,扑过来:“你还我儿命来!”
只是毕竟是在他的梦里,根本伤不到他分毫。但被恶鬼掐着脖子那种窒息感,却非常清晰,他在床上身体抽搐,猛地惊醒,落了一身汗。
醒过来,房间里光线忽明忽暗的。他喉咙又干渴起来,突然背后一凉,当初在云岚山脉误入一片林子,跟那女鬼做成交易后,他就很少被鬼怪缠上,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下了床。听到了尖锐的指甲挠窗户的声音,定眼一看——只见纸窗上出现了无数条女人的手臂,血红色的,索性好像被挡在外面,进不来。男人后知后觉地往后看,他的墙上也挂着面镜子,反着幽幽的白光,是那小侄子非坚持给每间房子都弄上的
若不是后来那女鬼提出要求,他还不知道原来这镜子有辟邪的作用。
“你也怪不得我,怪只怪,你那眼睛留着迟早会害事。”
从小侄子说二伯你背上有个女人时,他就知道,留不得他了。他低头,穿鞋,嘀咕着:“我把自己两个媳妇都搭了进去,杀你也就不算什么了。”
弯身的一刻,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碎在地上发出声响,他怔怔地往前看,是面镜子。镜子从房顶上掉下来的,映出什么一团红色的东西。他额头渗出冷汗,后背发寒。
往上看。
房檐上一个红衣服的女鬼四肢爬行,黑发覆面,低头,裂到耳边的嘴,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