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第103章

作者:书归 标签: 相爱相杀 强强 穿越重生

“怎会这样!”裴钧故作惊疑地打开那字条。站在他身旁的冯己如伸脖子一看——这竟是自己曾给外院阅卷人的关节!登时,冯己如一张胖脸都吓得惨白,难抑地哆嗦嘤呜了一声,引裴钧回过头冷而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带有冷冽的告诫之意,叫冯己如霎时汗透重裳,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出声,一双眼中灰败无神,双腿软软往裴钧身后退了一步。

裴钧再看了眼手中字条,沉稳地向驻役确认道:“这真是蔡大学士桌下的?”

“正……正是。”驻役颇为不安地压低了声音。毕竟他们虽属御史台辖下,可查到的蔡飏好歹也是当朝太师的儿子,难保不会因此发难。

蔡飏在阶下听闻那驻役称是,气得两步就走上廊子,怒红了一张脸,抬手扯过裴钧手里的字条,看过后又惊又愤地一把摔在裴钧身上,厉斥那驻役道:“胡说!本阁没有这样的东西!你诬赖一朝阁部,该当死罪!”

京中高门之后身上都有种极强的气势,尤其是每每发怒时,这气势必要叫庶族出身者深感压迫。面对这样的蔡飏,驻役开始有些怕了:“此、此物确然是蔡、蔡大学士桌下——”

“胡说!放肆!”蔡飏抬起腿就猛踢在这驻役肚子上,整个人开始失控,“你这是栽赃!你们这是陷害我!”

此刻他方知从刚才开始、从那盘被他送出又被裴钧送还的点心开始,一切便是裴钧布下的局。

惠文馆中已炸开了锅,早有驻役回禀御史台去了,而蔡飏此时面对一纸铁证与馆中众人全程的目击,任说何言都再没有人相信,便唯独只能指着裴钧鼻子大骂他“贱族”、“御狗”和“下三滥”,扑上去要落在裴钧脸面上的拳脚也尽数被馆中侍卫架了回来,嘶吼着到底了,他面前的裴钧却只是冷笑着看向他,像看着一块已经腐烂多时的死肉,眼中没有半分人情。

“……裴钧!你陷害我!”蔡飏在四五个侍卫的阻拦中满面狰狞地奋力挣动着手脚,瞪着眼睚眦欲裂,几乎是想要伸手去撕破裴钧那一张脸,“你给我等着,你、你这个阴险小人,我蔡家总有一天定要把你——”

“好,我等着。”

裴钧半步也不退地立在蔡飏指尖外半尺处,不疾不徐地勾唇笑了笑:

“可只怕你是等不到了。”

第59章 其罪四十四 · 舞弊(上)

蔡飏贵为一朝阁部,竟知法犯法,行营私舞弊、受贿换卷之事,且在众目睽睽下行藏败露、证据确凿,任凭他如何狡辩不认,也轻易摆脱不得,此事便在第一时刻传入了宫中,更同时传去了御史台里。

生此大事,惠文馆内嘈嘈不息,一众官员窃窃私语。眼看蔡飏气红了一张脸、谩骂挣扎着被驻役侍卫“请”去了侧厢里,他们转头瞄了瞄依旧闲立在廊上悠哉望日的裴钧,各自目中都是惊疑自危,相觑之下,暗换了神色,皆知此事绝无可能只是巧合——

瑞王之死未结、李存志案方起、盐业之争在前,且不提回回事中是裴党占了便宜还是蔡家争了上游,只说如今阅卷刚至第二日,蔡飏只是与裴钧起了口角,就忽而被撞破舞弊重罪……这便无论如何都是蹊跷。

正是馆中气氛阴抑之时,外头忽而传话,说御史台来人了。

裴钧靠着廊柱,顺言望向馆门,只见进来的人着云雁玄褂、一张冰山似的冷皮罩面,竟正是御史断丞张三。

裴钧不免实实在在笑出来,抚掌道:“哎哟,宪台果真是把张大人派来了,贵驾。”

张三匆匆走到庭中,循礼向裴钧遥遥作揖,道了声“见过裴大人”,语罢抬眼稍稍打量裴钧,即刻便皱起眉头,目光复杂道:“鄙台接报舞弊,下官受命特来移送案犯,烦请裴大人指示所在。”

“喏,”裴钧扬声向对面厢房抬了抬下巴,笑看向张三,“你听听蔡大学士这骂人的力气,哪儿像是读书人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菜市场听杀猪的骂街呢。”

侧厢里蔡飏大骂裴钧的嗓音震天动地,当中一时是脏字儿俗字儿、一时还对仗押韵,叫馆中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神色都颇为尴尬。

张三自然也听见,却也自然不接裴钧这话,只下令让人速速将蔡飏带出转走,旋即就紧抿薄唇,用一双冷而清明的眼睛无声望向裴钧。

裴钧迎着他目光,步履散漫地绕去他身边,似闲聊道:“小阿三,你们台里该是没人想来担待这事儿的,偏生你还敢来蹚这浑水,要是叫你爹知道了……你回去怕是又该跪祠堂了。”

张三移开眼:“这无需裴大人操心。”

“我可不操心,我瞧着乐呵。”裴钧笑盈盈地向他偏头一眨眼,转眼见对厢的蔡飏已被人请出来往外带了,便又凑近张三低低道:“哎,三儿,劳你帮我给你师父带句话。”

张三因他靠近而迅速后退了半步,警惕看着他:“……什么话?”

裴钧无辜道:“公事罢了。我只是忽而想起京兆开春的地皮统录还没交给晋王爷过目,怕耽搁了计税的日子。你就替我传个话,让王爷遣人上我府里取地单就是。”

张三听言,狐疑地微眯起眼,审视裴钧片刻,却觉不出此话有什么玄机,便只好默应了,道一句“下官告退”,便跟着御史台的人一齐押着蔡飏出翰林去了。

裴钧一路望着他们走远,心知蔡飏一旦出去,蔡家必定会立马造势保他脱案,且此事叠了李存志告唐家和他与蔡家抢缉盐司的事儿,还更可能会再次激怒蔡延。故阅卷完后也不是就松快,要计较的事儿可多着呢。

一想到此,他又感一阵倦然,心中只望姜越得了张三传话,能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

如此好歹还能拖上蔡家三天两日,不至任凭蔡家趁着他禁足阅卷就肆意发难,而他却毫无应对之机。

蔡飏被带走后,惠文馆中气氛肃然。诸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绝口不提此事,都当是未发生般,可唯独冯己如不能。

那换卷的铁证虽是在蔡飏屋里找到的,可与那行贿的考生有染之人却还是冯己如。此案只要一审,必然立即露馅儿。是故冯己如一入厢房就跪在地上求裴钧救他,说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应了换卷,求裴钧赶忙教他如何料理后续,求裴钧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饶他一命,他日他若有命在,必万死以报裴钧恩德。

可裴钧听了,只淡淡一句:“既是总归要万死,又何必还等他日?”

说完,他只拿过冯己如手里批了“取”字的那张朱卷,悠然坐在椅中又品了三五遍那文墨,任凭冯己如跪在厢中磕头痛哭快吓尿了裤子,他也笑意不改、纹丝未动,更提腕捉笔,哼着曲儿在那卷上批了个“中”字。

翌日黄昏还没过尽,御史台果真再度来人,带走了手脚已软的冯己如。

又过两日,惠文馆中取卷阅毕,会试中卷录出,阅卷终于告结,只待礼部发榜,今科贡士即出。

裴钧打翰林出来的时候恰是正午,行到司崇门外,见早已有家中车马等候。

董叔立在车边,身旁竟跟着钱海清,二人一见裴钧出来,连忙命车夫驱车迎上来接他,连道“大人辛苦”。

“家里怎样?”裴钧托着董叔一道上了车。

“家里没事儿,暂且都好。大小姐那边儿也只是过了审,崔尚书家里来人交代了,也叫不必担心。”董叔由他扶着在对座坐下,又把外头的钱海清拉上来坐了,忽而想起来报说:“哦,对了。前日晋王爷府上来了人,说要什么京兆的地皮单子……咱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便只说没有,人就走了。哪知道第二——”

“第二天蔡家在京郊的几处庄子就都被京兆的宋参司领人查了,晋王爷还做主封了一处呢,其余的也说是侵占民田了,都要拆!”钱海清怕董叔讲不清楚,连忙把话头接过来,“昨日晋王爷就上朝禀了此事,结果蔡太师非说是别处佃户的田地错算在他家了,下头大理寺的就把错处扔给户部,可被方侍郎呛了好大一场呢,说‘敢情若是算错了,那有本事谁都别动,咱户部拼着一身剐,今儿也得从头给蔡太师好好儿算一回’。这话没把蔡太师怎么着,倒把宁武侯爷吓得不轻,急着就闹起来说要查户部——这正赶在李知州的案子上,他唐家有罪没罪还两说,眼下竟要查别人渎职呢。就连皇上都说他荒唐,训斥了一通,还落了口谕,叫户部同京兆该怎么查还怎么查,查完汇同御史台一并写了折子报上。这么一来,只怕蔡家近日是有的忙了……”

说到这儿,他慌慌拉了裴钧袖子一把确认道:“师父师父,我在青云监听说蔡大学士前日舞弊被抓了,此事可真?”

裴钧含笑抽走了自己的袖子:“自然真。开心么?”

钱海清过去曾被唐家、蔡家荼毒得不轻,此时闻说旧主始遭不测,人之常情便是一喜:“蔡大学士何以忽而舞弊?莫、莫非是师父您……?”

裴钧但笑不答,只作没听见。

钱海清明眸稍转,压低声问:“那晋王爷此番忽而查了蔡家的地,也是要借此机会落井下石么?”

裴钧笑意更深,也不明说,只淡问一句:“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不是帮了咱们么?”说完又问钱海清:“李存志的事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