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影谷
今日御膳房做了道松鼠桂鱼,鱼肉鲜嫩、汤汁浓郁,口感极佳,令人食指大动。
青篱连下了好几筷子,显然对这道菜很是喜欢。
李延一直是个“好哥哥”的形象,见青篱喜欢,竟是也亲自给他夹了几筷。
李延吃饭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往常吃饭都安静得很。但有燕雪风在,燕雪风偶尔想起什么便会说上几句,李延也不会生气,偶尔甚至还会回一两句。
气氛竟显得有些温馨。
虽然知道不过是一片虚情假意,也许过了今日、出了这个殿门,两人便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但当李延伸出筷子、却发现身边人与自己夹向的是同一块,那人抬眼与自己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时候,而是会觉得其实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李延从小就是一个人,他是天潢贵胄,生下来便注定是下一任帝王,身份自然是再贵重不过,但同时身边也从没有什么朋友、同伴。
他又自幼早熟早慧,便是曾有那么一两个儿时玩伴,也很快就会生疏起来。
算起来,燕雪风可能是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同龄人了,但他们同样聊不到一块去。
也许他其实不太能适应与人同桌而食。
李延的筷子顿了顿,突然听身边的燕雪风道:“臣弟听说御花园里栽种的腊梅开了?据说那腊梅种类珍奇,也不知臣弟还能看几季。”
他这话一出口,室内竟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此时李延二十四、燕雪风二十一,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虽表面上互相都伪装得似乎关系很是亲密,但两人其实彼此心中都清楚两人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燕雪风虽从未上过战场,但燕家在朝中支持力量雄厚,不少将领、士兵将燕家看得比皇家还要重,李延作为一个帝王,自然是忍受不了这种情况的。
而对于燕雪风来说,夺得皇位不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是为自己死得莫名其妙的父亲与祖父报仇。
也许燕雪风的父亲、祖父的死真的只是个意外,但现在真想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隐藏了十数年的刀锋,已经到了不得不落下来的时刻。
李延在这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数日前自己去太后宫中看望太后时对方跟他说的话。
已经年过四时却仍光彩照人的女人身着锦衣华服,正拿着剪子慢慢地修建着身前的盆栽,留得长长的指甲上涂着艳丽的彩蔻,说话语气漫不经心。
“听说最近洛王日日来宫中与皇上共用午膳?”太后说着抬头瞥了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李延,笑了笑却是突然换了个话题。
她拨弄着面前刚修建好的青竹,那是一株生长茂盛的凤尾竹:“有些东西啊就像这竹子,脾气韧、性子倔,认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做。就像我这一盆,刚送来时就喜欢朝盆外长,现下养了这些许年了,哀家日日侍弄着,一日不剪还是会变回老样子。”
说着她笑了笑,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子,一刀下去,竟是把方才精心饲弄的竹子给拦腰剪断了:“要想完全改过来是不可能了,要想阻止它,就只能剪断它。”
“皇帝啊,有些人太过倨傲,就像这青竹,永远不可能弯腰,便只能摧毁。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李延表情不变,眼前闪过的却是那日在宫宴上穿着深蓝华服的燕雪风。
男子身形修长,起身时脊背挺直,当真是……青竹一般。
听了燕雪风的话,室内表情最淡定的倒反而是李延。
男人手上动作未动,顿了顿却开口道:“最近宫内新来了位画师,画工惟妙惟肖。雪风若是担心这腊梅日后会枯萎,不若朕请那位画师为雪风画一副腊梅?”
燕雪风楞了楞。
他原本的意思本是在说日后“自己”怕是见不到这腊梅盛开了,被李延这么一讲,倒成了这“腊梅”可能会有不再开放的一天,将意思完全转换过来了。
燕雪风忍不住笑,却是道:“画花有什么好的,皇兄若是真有那兴致,不若让那画师画人可好?臣弟我长那么大,倒是还未有人为我做过画。”
李延看了燕雪风一眼,点了点头,权当应允。
燕雪风笑道:“那可和皇兄说好了,不准抵赖。”
用过午膳,燕雪风照旧与李延道别回府。
正午的阳光正艳,李延不知为何竟就这么站在殿前背着手看着燕雪风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宫门口。
直到已经看不到燕雪风的身影,李延才慢慢地垂下眼,转身回了殿内。
殿内吉祥正在为他准备午后的茶点。
李延接过吉祥递来的茶碗。
那茶碗是白玉的,上面用青色细细勾勒出淡淡纹路,李延在那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数日前燕雪风那双执玉的手。
“他今日去侍卫处做什么了?”
“还是老样子,先是在那看了一个时辰的习武演练,然后又送了药。”吉祥答道。
“他日日去送药?”
“日日都送。”
“呵。”李延听了竟是笑了笑。
吉祥从未见过李延这般笑,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李延的意思:“皇上?”
李延摆了摆手,示意吉祥不必在意:“对了,虽然洛王近期日日进宫,但也要吩咐太医莫忘了每日去他府上诊脉。”
这本是一句十分具有关心意味的话,吉祥却是不知为何一个激灵,久久方回道:“是……老奴这就去。”
吉祥走出殿门,深深叹了口气。
第11章 古代宫廷1.9
绿衣婢女走近燕雪风书房,迎面正碰上府中老管家也朝书房走来。
老管家姓魏,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从燕雪风父亲还在时就在府中任职,已经伺候了燕家父子二人大半辈子。
魏管家年纪大了,虽还一直固执着不愿归乡养老,但平日燕雪风并不让他干什么,今日在这里突然见到,绿衣婢女吃了一惊。
见魏管家手里还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碗,绿衣婢女脸色一变,忙快走几步拦住他:“魏管家今儿怎么在这?还端着碗这么热的药?您在这洛王府中干了大半辈子,洛王平日里最是敬重您,要是让他知道您竟干了这种粗活,非打骂奴婢们不可。魏管家还是把药给我吧,奴婢帮您端进去,这药这么热,要是烫着您了可怎么好?”
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那魏管家看着年纪虽大,头发也已经发白,手脚却还很利索,也没见他怎么动,竟是就躲过了绿衣婢女的手,笑笑道:“老奴虽然这身子不顶用了,但端碗药还是可以的。这药赵太医临走前特意嘱咐了一定得趁热喝,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免得误了药效。”
说着也不等绿衣婢女回答,就率先走进了书房。
绿衣婢女在外面简直又急又气,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只好连忙也跟了进去。
书房内燕雪风正歪在临窗的贵妃椅上看书。现下还在正月里,气温里还带着丝凉意,燕雪风却只穿了一件并不怎么厚的常服,身旁窗子大开,竟似也不觉得冷,反而捧着手中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魏管家和绿衣婢女进来,燕雪风楞了楞,随即搁下手中的书,很是自然地接过魏管家手中的药,作势就要喝下。
“王爷!”绿衣婢女开口打断,“……您这时时饮这药也不是办法,喝了这么些年了也总不见效,体虚的毛病一点没好。奴婢想着……是不是该到外面请个有名望的郎中再来看看?这药也不急着吃。”
魏管家看了她一眼:“小瑶姑娘这话说的,民间再有名望的郎中能比得上宫中的太医?放着现有的太医不看,舍近求远去请外面的郎中?”
小瑶听了一时语塞,又见魏管家竟是就这么站在这不走、颇有一种要站着亲眼看燕雪风把药喝下去才离开的架势,更是急得直跺脚,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燕雪风却摆了摆手。
燕雪风:“小瑶,赵太医自幼便为我看病,对我的情况最是了解,怎好随意换人?之前我照着赵太医给的方子命人做了药膏给锦儿送去,效果果然也相当好,足可见赵太医医术高明。不必再多说。”
说着竟是端起那药碗一饮而尽。
那药汁色泽浓黑,闻着味道就又苦又酸又涩,让人无法接受。燕雪风却是二话不说,一口喝下。
大概那药汁实在味苦,燕雪风喝完药虽表情不变,脸色却显得比方才苍白许多,甚至身躯还隐隐有些颤抖。
燕雪风将用完药的空碗递给魏管家,脸色虽苍白,笑容却不变:“我还有些事要吩咐小瑶,麻烦魏管家帮本王把这药碗拿下去吧。”
魏管家接过喝得一口不剩的药碗,目光复杂地看了燕雪风一眼,应是退下。
魏管家一走,小瑶忙转身把书房门关上,一脸焦急地扶住燕雪风:“王爷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婢想办法帮您把药吐出来?我说您!怎么就真的都喝了呢,像之前两次一样待奴婢想办法把他支开,您再吐掉不就好了吗!”
小瑶这番话说的又急又气,女孩子本生了一对相当漂亮的杏眼,水汪汪的,此时却是一直红到了眼眶。
燕雪风摇摇头:“之前倒了两次药,近几日进宫,李延怕是已经有些怀疑了,定是下了死命令吩咐魏管家一定要盯着我把药都喝下去的。”
说着竟是笑了笑,只是神色间十分疲惫。
小瑶见王爷近日来好不容易被自己和妹妹小桃养出来的红润脸色又重新变得苍白,心里恨得厉害,可又无法可用,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燕雪风见她这样,无奈地笑道:“好啦,不过一碗药。爷从小到大喝了多少碗,如今还差这一碗吗?你去拿颗暖香来,帮爷点上,就回去休息吧。”
小瑶摇了摇头,却没多说什么,只匆匆去取了熏香过来点了,又连忙把一旁大开的窗子关了,才停下动作。
却没有离开,仍站在一旁伺候着。
望乡在神海中道:“谷主方才那药……”
青篱又重新拾起了搁在桌上的书翻看起来。他现下虽脸色苍白,但即使坐着也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神情自若。
一旁小瑶见了,也跟着擦干了眼角的泪,重新收拾了心情。
青篱:“里面怕是掺了些慢性毒。”
青篱毕竟是修仙者,身体灵敏度比常人高上许多。那药汁里虽故意掺了些许其他药物,但那味道他还是一闻便知。
“那您为何还……”
“区区毒物对我灵魂不会有任何伤害,至于肉体……”青篱笑了笑,“本来在这世界也不可能活太久,并不碍事。再说若真有影响了,解了便是。”
青篱已是大乘期的修士,距离渡劫期都只有一步之遥,早已脱离了肉体凡胎。凡人们的□□对他来说自然是再容易解不过。
何况李延给他下的这个毒因为是慢性毒的关系,毒性并不大,近来更是不知为何还减轻了药量。这药量的毒性能令人的身体长期处于虚弱的境地,要致死却需要很长时间,短时间内不必担心。
望乡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终于有心情开始思考别的:“说起来看这世界的进展,李延得是在燕雪风多大年纪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下这个药啊?怕是得不过七、八岁的时候吧?而且这府中下人,除了燕家原本留下的忠仆之外,竟混入了不少皇家派来的探子,连那老仆魏管家都是。难为燕雪风在这种环境中还能长这么大,我要是他,我也得谋|反。他要是不谋|反,说不准哪天就被李延消无声息地给弄|死了,还没人知道。”
燕雪风笑了笑:“坐在李延和燕雪风这两人的位置上,他们生来就一定是敌人。燕雪风父亲母亲死时燕雪风才五岁,诺大个洛王府就剩下他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种情况下李延要是不干点什么、不送几个探子过来,我都得怀疑他的智商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帝。”
燕家世代将相之家,燕雪风生下来时自然也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极适合习武的。
但事实上,虽苏锦的武功路数是燕雪风亲手教的,但他自己其实却是不会武功的。
或者说是,他只能练空有花架子、却没有任何威力的假把式,唯一够得上功夫二字的可能只有他还算够得上“花拳绣腿”四字的轻功,其他却是一概不行。因为他的身体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被皇家下的药给弄坏了。
京城中谁人不知燕家的小王爷最是娇惯,拿不起枪、举不起剑,冷不得、热不得,更是半点苦也吃不得,娇气得比京城中那些自小养在深闺的小姐们还厉害。
百姓们唉声叹气,可惜燕家怎的就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
他们却忘了,当年燕雪风刚出生的时候,京城中曾有不少武功高强的将领们欢喜地奔走相告,道燕家小儿天赋如何之高,假以时日定能超过父辈同僚,成为武力超群的将领;他们也忘了,曾经燕雪风还不满5岁、他母亲还未离去时,那个小小的孩子是如何认认真真地在自家庭院里一下一下地练着最基础的剑招。
百姓多健忘。
英雄故去之后,不记缘由,只会叹息一声“仲永不若仲谋”。
后来的苏锦常会疑虑,看似浪荡不羁、半点功夫不会的洛王,怎能教导她功夫的理论知识教导得那么好。
他了解所有的剑法内功心法,他知道所有的武功路数门派,她的基础剑法哪怕只是在某处不小心角度错了半分,他也能立刻指点出来。
那年庭院落花簌簌,苏锦曾看燕雪风在院中舞剑。他剑法绵绵、毫无力道,却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无比,特别是基础剑法,简直是熟练的抬手就来。苏锦笑道:“师傅若论外在剑法,这天底下真没人比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