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七
“就让他去试试吧。”林渊用手托着下巴,对陈柏松说,“这么久了也没任命新的官员,下头的人也急。”
他们信奉南菩萨的同时,也不会抛下对自身利益的追求。
陈柏松现在的思维模式还是跟林渊相距甚远,只是他学会了假装明白,林渊问他他也回答的头头是道,等过段时间再问,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也能算作一种才能了。
林渊甚至觉得陈柏松是故意的。
在他身边的人,有宋石昭那样的老狐狸。
大多都是聪明人。
忠直简单的人反而难得。
“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林渊笑道。
低矮的平房,连个院子也没有,屋顶的瓦坏得差不多了,竟没有请捡瓦人,无数岁月的风吹日晒,让这房子看上去简陋粗糙,虽能挡风,却难遮雨,叫人难以想象曾经天完握有实权的官员愿意心甘情愿地从精致的大宅搬到这样的住处。
杨少伟站在这平房面前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感叹,那孙云舟确实懂得取舍,又当机立断,这样的人一旦坚持什么,旁人很难劝和。
但他杨少伟是旁人吗?
杨少伟嘴角勾起笑容,敲开了孙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仆,他一头花白头发,稍显凌乱,在通禀过后才带着杨少伟去见孙云舟。
这屋子虽小,倒还算五脏俱全,杨少伟被领去了书房。
他想用最少的时间让孙云舟臣服于南菩萨,用手段太麻烦,时间太长,还不如直接和孙云舟当面对谈。
若是孙云舟执迷不悟,他再用手段也不迟。
孙云舟没见过杨少伟,也不知道杨少伟是谁。
但他知道杨少伟是南王的人,杨少伟介绍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隐瞒这一点。
“杨公子。”孙云舟原本坐在书案前,案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他写得一手好字,有一张严肃又认真的面孔,留着一把山羊胡,他看着杨少伟,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找到,他沉声说,“待孙某把这幅字写完便同你走。”
杨少伟与其温和,彬彬有礼:“孙大人想往哪里去?”
孙云舟看着他:“孙某竟还能自己挑么?”
这挑衅的话杨少伟表现的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笑道:“不如由我做东,请孙大人去茶楼品茗?听说新到的碧螺春不错,孙大人可否赏脸。”
孙云舟直视着杨少伟,没有丝毫让步:“那就不必了,我与杨公子非是一路人,不必同行。”
“怎生不是一路人?”杨少伟,“难不成孙大人只想固守汉阳,侍奉那徐寿辉,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
孙云舟看了他一眼:“杨公子是在激我?”
“杨公子,若是激将法便算了吧,我孙某人无愧天地。”
杨少伟脸上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他朝孙云舟作揖:“是我轻看了孙大人。”
孙云舟不为所动。
杨少伟又说:“孙大人,徐寿辉何德何能得您这种的忠正之臣?他既无远见,也无识人之能,无御人之术,若有朝一日,他坐御天下,孙大人以为,他又能比那元朝皇帝好上多少?”
这个道理孙云舟不是不懂,但懂和做,从来都是两码事。
孙云舟:“若杨公子是来与孙某说此时,不用白费口舌。”
杨少伟冷笑道:“孙大人是否以为自己忠心耿耿,是难得一见的忠臣?”
孙云舟反问他:“杨公子又图什么呢?”
当官,总是要图点东西的,孙云舟图的就是名,无论身前身后,他都要一个好名声,所以他从不贪图百姓的东西,做一个清官,只有一个妻子,连近身侍妾都无,更没有嫖宿的过往,他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完人。
杨少伟笑道:“在下图谋的,孙大人恐怕一生都难以企及。”
孙云舟倒不生气:“杨公子何不道来?叫孙某听个明白?”
杨少伟话锋一转:“孙大人是名门出身,与在下不同,在下出身小门小户,生来注定日后当个贫寡书生,便是娶妻生子,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天下大乱时,在下想的,也不过是能去哪儿混口饭吃。”
“孙大人恐怕从不为这个忧心,能养育孙大人这样,不过而立就想名留青史的人,您出身名门,我没有猜错吧?”
孙云舟:“是又如何?杨公子出仕,为名,为利?”
杨少伟笑着摇头:“既不为名,也不会为利。”
孙云舟:“不为名利,想来便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杨少伟大笑:“孙大人,我不如张载,何德何能与其相提并论?大人可曾知道外头如今是何模样?又可曾知道为何面对我方强军,汉阳却无对敌之力?又可曾知道,天易其主,是何等叫人心肠澎湃?!”
“孙大人,坐井观天的日子久了,便真以为天就只有那么大了。”
“南菩萨杀伐果断,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我幸有恩师,说句不怕您笑的我,我那恩师自己都曾言,他善妒气小,但南菩萨从不相疑。”
杨少伟:“孙大人若执意与南菩萨做对,想过后果了?”
孙云舟:“杨公子不必再劝,我孙某人主意已定,便此生不改。”
杨少伟看了孙云舟一眼:“孙大人记住这句话。”
孙云舟:“绝不更改。”
杨少伟走了,离开孙府以后,他站在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大门,他会叫孙云舟后悔,叫孙云舟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既然孙云舟不愿顺坡下驴,他就等着,等孙云舟自己,求他给孙云舟台阶下。
杨少伟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离开。
等孙云舟发现他赖以维生的民心都不站在他那边的时候,杨少伟的目的就达成了。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贤臣。”杨少伟一边喝茶一边骂,“名垂青史?真是说的不如唱的好听,怎么不一天到晚睡觉,看看白日梦做不做得成!”
小厮小声问:“公子可有对策了?”
杨少伟:“若无对策,我跟你抱怨什么?”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公子这些日子心气不顺。
来汉阳这么久,好不容易要得到重用了,还遇上一个硬骨头,他可不敢再去招惹公子,连忙说:“公子可要用些点心?”
杨少伟深吸一口气:“上些来,待我吃饱了再同他清算。”
小厮连忙下去,留杨少伟一人在屋内。
待杨少伟吃饱喝足,招来自己的带着的人,商议了整整一晚,几人在一个屋子里和衣而睡,半夜若有所思,便将人叫起来继续商议。
翌日,说书人重新走进了茶楼,走上街头。
百姓们平日没什么娱乐活动,能听听书,那就算是不错的消遣了,街头的不要钱,讲完了愿意给便给些打赏,不愿意也无法。
百姓们爱听三国,或是听霸王别姬,阵仗越大,美人越多越好。
不过这回说书人说的不再是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
他们开始说汉阳,说汉阳的历史,说汉阳出过哪些了不起的人物,赞汉阳的水土人情。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批判天完政权。
但他们的批判是很婉转的,他们批判天完蒙蔽百姓,利用百姓,然后伤害百姓。
百姓们很天真,他们的思考方式几乎是一条直线,他们觉得说书人前头说的事对的,那后头也不会错,又仔细想想,似乎徐寿辉当了皇帝以后,他们也没比元朝统治时过得更好。
于是徐寿辉成为昏君,臣子自然也就成了佞臣。
“我要告诉他一个道理,昏君之下,永不会有什么贤臣。”杨少伟站在窗台,看着街上百姓围拢在说书人身旁,嘴角含笑道,“若是贤臣,怎会跟随愚昧之君?笑煞人也。”
作者有话要说: 孙云舟:“我就是面子思想有点重。”
第130章 130
“昏君!”
无论是街头还是巷尾, 百姓们都在谈论着徐寿辉。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现象,一般来说, 即便上面没有刻意管制, 百姓们也不会谈论当权者。
哪怕这个当权者已经变成了过去式。
孙云舟每次上街, 都能听见有百姓这么说。
这一次他终于忍耐不住, 上前与这个脚夫争论:“你凭何说皇上是昏君?”
脚夫:“他是什么皇帝?谁让他当的皇帝?名正言顺吗?不过是欺负我们老百姓!”
孙云舟引经据典说了一堆。
脚夫:“我听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文绉绉的, 谁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知道那姓徐的当了皇帝, 我的日子也没变好,是南菩萨来了, 我才找着活干, 不用给人送礼当孙子!”
“谁让我过好好日子, 谁就是明君!”脚夫丢下这句话,又背着自己的货物走了。
留下孙云舟站在街边, 一脸茫然。
好像一夜之间, 百姓们都敢于谈论天完政权了,他们有数不清的冤屈, 小吏们带给他们的苦痛永远刻在他们的心里, 这些罪过自然也被安在了徐寿辉的脑袋上。
如果徐寿辉是明君,又怎么可能放任小吏们鱼肉乡里?
百姓们并不会在意徐寿辉有没有实权,毕竟他们理解的简单, 皇帝是万物之主,说他没有实权,百姓不信。
孙云舟回到家里,他失魂落魄, 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的女儿关切地询问:“爹,您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亲自教导长大,是这个家里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他还给她取了闺名:孙瑶。
“瑶瑶。”孙云舟艰难的露出笑容,“爹没事,你去歇息吧。”
孙瑶:“爹,您别骗我了,娘说自从那南王进了汉阳之后,您就再没有展颜过。”
孙云舟靠在椅子上,他问道:“瑶瑶,你也觉得皇上是昏君吗?”
孙瑶没说话。
孙云舟看着女儿:“瑶瑶,你说实话,爹不怪你。”
孙瑶说道:“爹,女儿宁愿他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