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七
他现在坐在碳火旁边, 里面闷烧着蕨根,这是一种植物根茎, 闷熟了以后吃着粉软, 没什么味道, 林渊都是把它当零嘴吃,二两在一旁拨开探, 把蕨根挑拣出来, 外头的灰擦干净以后才拨开了给林渊递过去。
林渊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了二两。
二两笑着接过去, 嘴里说:“谢少爷的赏。”
林渊喝了口热水, 看着窗外地里正在忙活着收成的人,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今年的收成跟去年差不了多少,但是今年开的地更多啊, 收成翻了一倍,加上去年存下来的粮食,再来一千人,这些粮食也够吃近一年了。
至少可以熬到明年冬天之前, 但是明年秋天又有收成。
所以粮食倒不用太担心,等明年收获之后,他们应该就可以启程去兴化了。
兴化有盐场,可以说张士诚攻下的那几座城都是最富庶的地方。
在元末起义的领袖中,就有“陈友谅最桀,张士诚最富”的说法。
二两蹲在碳火旁边,他穿着的依旧是那套旧棉衣,棉衣不经洗,加上本来就没几个人买得起,算是奢侈品,所以大部分都是穿烂之后再扔掉,如果只是破一个洞之类的,那就还能缝补。
普通百姓的生活,基本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真实写照。
“今年更冷了。”二两烤着手说,“又要冻死不少人。”
二两说:“我以前还以为南面冬天不冷呢,现在穿几层寒气都往里头钻。”
林渊也没解释南北冷天气的不同,只说:“今冬又要死不少人。”
二两挠挠后脑勺:“我们庄子应该没事?”
林渊抹了把二两的脑瓜,摸完才想起二两估计已经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记不得多久之前洗过头了,林渊看着自己的手掌,没忍住,去洗了把手才回来继续坐着,坐了一会儿才想起二两刚刚的问话,回道:“庄子不会有事。”
有足够的存粮和碳,基础设施也是完善的,想要冻死人并不容易,哪怕是得了病,现在还有药材,只要病情不严重,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基本还是安全的。
蒋光带着人来的那一天是这段时间以来气温最低的一天,还没有入冬,却和去年冬天一样冷,林渊都换上了厚棉袄,穿的像个包子以后走出去接人。
这回蒋光还是找人护送过来的,护送的人还是陈柏松他们,只是这次他们人数可不少,估计一个寨子里的人全部都倾巢而出了。
看来陈柏松他们近来过得也不怎么好。
蒋光从马背上下来,他挺着个大肚子,下马的时候差点摔了个屁股蹲,好容易站稳,才三步并作两步朝林渊说:“林小弟,你瞅瞅,人我都给你带来了,多给你带了二十个,算是添头。”
林渊先叫人把新来的人拉去前段时间搭好的棚子里,叫他们把身上的毛发整理了,有跳蚤的得剃头,没有的也得换身衣裳。
女人们忙活了大半年时间,做出来的衣裳可不少,因为分工明确,所以效率也高了很多,光是草绒做的伪棉衣就有三千多套,更别提简单的内衣了。
庄子里还建了几个大棚,就是叫女人们干活的地方。
怀孕的女人们几乎都已经把孩子生了下来,也有难产死的。
林渊把她们埋在了墓地里,庄子里的人有时候也会去祭拜。
“先跟我进去。”林渊带着蒋光进庄子,转眼看到陈柏松下马,就待在城门口,似乎没想着要进去,林渊便对陈柏松说,“你们把武器放在那边的棚子里,一并进来取取暖。”
陈柏松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放下武器,他们的刀都别在腰间,手放在刀柄上,好像已经黏在上头了。
最后还是陈柏松发了话:“过去放着。”
这些人似乎很服陈柏松,也没有多问什么,果然就取下腰间的刀放到了棚子里,跟着陈柏松朝里走。
林渊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房子里,这房子当初建的就是一进一出,看起来简陋,但是很大,堂屋坐下二十多人倒不是难事,这些跟着陈柏松一起出来,风餐露宿的汉子们这会儿吹不着风,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他们手里还捧着竹筒做的杯子,里面盛满了热水,林渊还叫人在里头放了点糖浆。
这些水喝起来甜滋滋的。
哪怕是这些糙汉子们也很喜欢。
毕竟古代人摄取糖分的途径很少。
林渊叫杨子安先帮忙招呼这些人,自己带着蒋光去了另一间离堂屋比较远的房间。
蒋光坐到椅子上,先是长出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热水,这才活动活动脖子,揉揉手腕,活了过来。
“这一路可不容易。”蒋光说,“怕他们饿死,冻死,叫我花了不少钱。”
林渊很上道的说:“自然是该叫我来出的。”
说着,林渊拿出一块假玉石,蒋光笑眯眯地接过来,嘴里一边说着:“这怎么好”,一边动作麻利干脆。
“蒋兄,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林渊说,“若是亡命之徒,我这边也好早想法子。”
蒋光一挥手:“嘿,我可不坑你,他们啊,都是我从别人手里收来的,他们原先是干嘛的,我也不知道。”
林渊点头,也知道叫蒋光那边做统计不可能,只能自己这边再花点时间做统计工作了。
在林渊盛情的邀请下,蒋光决定在林渊这边休息几天再重新上路,他停留下来,陈柏松他们自然也要停留下来。
住的地方倒是好安排。
吃也跟着干活的人一起去食堂吃。
这群人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多人集体生活,在警惕的同时又深觉不可思议。
“这庄子可真大,还有城墙呢,就差一条护城河了。”
“他们顿顿都这么吃?”
“天天都有杂粮馒头?这些素菜里还有油。”
“他们都说有时候还有肉吃。”
这些糙汉子有些羡慕,他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还不一定能吃饱,但这些人每天只需要干好自己要干的活就能吃饱。
就在他们看到庄子里的残疾人的时候,这种羡慕的感觉到达了顶峰。
虽然陈柏松待他们并不算严苛,但是一旦受伤,尤其是残废之后,几乎都只剩下等死这一条路。
林渊的庄子里也是有残疾人的,虽然不太多,这些人基本就是和女人们做一样的工作,算是转移到了后勤,在林渊看来,后勤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
只要能创造价值,残疾人在他眼里也不算残疾。
陈柏松嚼着馒头,听自己的兄弟们凑在一起闲聊。
他知道他的这些兄弟们想过什么日子,但是他也知道,他们不能去过那样的日子。
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手中的刀剑,卸甲归田?那也得是打了胜仗,天下太平以后的日子。
“老大,我看您跟这庄子的东家关系不错呀。”有性格跳脱的在离开食堂后就迫不及待地说,“要不然,您跟他商量看看,叫我们也到这庄子里头来,就跟护卫这个姓蒋的一样,他们给我们住的和吃的,我们就罩着他们。”
旁边几个都想这么说,但是没敢,现在有人先提出来,他们也就跟着附和。
“我觉得挺好的。”
“是啊,今年更冷了,我们的粮食本来就没剩多少,这次的事儿干完了,姓蒋的给的粮食也不过叫我们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十天半个月以后呢?饿死啊?”
“老大,现在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
陈柏松走在最前面,他的眉头紧皱,嘴里说着:“我知道。”
他心里清楚,今年这个冬天不好过,他们周边的流匪和土匪寨子都被他们清理过了,能抢的都抢了,再抢,就只能下山抢平民百姓。
嘴上虽然说着不能对百姓下手,但是真到绝路的时候,谁管抢的是谁?
蒋光的活也不是常有,要是春夏还好说,靠着山怎么都不会饿死,就是过得艰难写。
但秋冬就不行了。
跟他兄弟说的一样,这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
但陈柏松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林渊开口。
好像开了口,他就成了专程上门打秋风的人了。
半夜睡觉,弟兄们还在小声说着白天的见闻,他们现在觉得这个庄子哪儿都好,比他们的寨子好,寨子里他们住的还是自己搭的棚子,天一冷,非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才暖和,他们这些人哪有时间自己烧炭,抢来的碳烧不了多久,但这里的碳却多得像是烧不完一样。
“那些人穿的衣裳都是棚子里的女人们亲手做的。”有人羡慕的想,“我也想穿女人做的衣裳。”
旁边的人笑他:“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想女人了?”
那人激动道:“你要不要来试试,看看我长没长齐?”
“那可不敢试,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你干死了。”
“老大?”他们发现陈柏松一直默不作声,不由转头看向陈柏松。
陈柏松翻了个身,脑子里有些乱,只说:“先睡,明日再想。”
几人见陈柏松睡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盖着被子睡过去。
林渊现在也在和杨子安商量,怎么把陈柏松留下来,最好叫他手里的那伙兄弟们全部过来。
杨子安说:“我瞧他们都是身强体壮,别的都好说,就怕有二心。”
林渊明白杨子安的意思,但他也说道:“以后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若是一直怕人有二心,我们就一直窝在这儿不动弹?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杨子安叹了口气:“只盼着你那奶哥,还对你有几分情谊。”
林渊:“盼情谊是没用的,人心都会变,我想弄一册军法出来。”
杨子安:“军法?”
林渊解释说:“也不能叫军法,随它叫什么,只要把规矩订好,一切按规矩行事就好。”
杨子安摸着下巴想到:“这倒可行。”
“就是要花不少时间。”
林渊:“要花的时间自然不少。”
这段时间林渊一直想找机会跟陈柏松聊一聊,把利弊摆到桌面上来说,不管是一拍即合还是一拍两散,至少能干净利落的解决。
但陈柏松却几乎天天都看不到人影,林渊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他带着自己的人去山上打猎了,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收获。
林渊只能在庄子里等他回来。
“回来了!我的天呀!”
“十多只羊!”
“这是逮着了个羊群?”
“是要走多深才能撞见?”
“羊都死了?”
“有些死了,有些活着。”
林渊站在城门口,很快就看见了陈柏松他们的身影,从小黑点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
陈柏松骑着一匹马,他身材高大,在马上更显武威不凡,头发高高束起,因为打猎全身热气直冒,扯开了衣襟敞露胸怀,他后头的人赶着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