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七
周福看着窗外,说道:“留在徽州,也就是钝刀子杀猪,看起来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得死,我如今在泰州站稳,等真出了事,还能把家里人都接过来。”
仆从一脸感动的看着周福。
周福笑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要不是你没娶妻生子,我也把你卖了。”
仆从脸上的感动瞬间消失。
他原先的朋友都被卖了,这个世道,若是能卖去一个富贵人家继续当仆从,哪怕是刷马桶到泔水的,都比流落街头来得强。
可徽州现在还有什么像样的大户?
稍弱一些的,早就举家逃了,强一点的,别说添丁进口,就是保全自己都困难。
朝廷要孝敬,流匪要抢钱,他们活得苦,下头的人自然就更苦了。
老爷们还有饭吃,下头的人不饿死就该感恩戴德了。
为了投奔新主,周福把姿态放的最低,林渊甚至都觉得这位不是来做生意表忠心的,这完全就是奔着来给自己当奴才的,这不是贬义词,只是阐述一下事实,周福基本是只要有机会就要出现在林渊身边。
不仅要刷脸熟,还要给林渊当牛做马,林渊有回去马棚看马,就发现原先照顾马棚的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周福倒是在马棚里给马刷洗的很熟练。
一看就知道他在这马棚待的时间不短。
林渊叹了口气:“周老爷,这是何苦呢?”
周福这是才装作刚发现林渊的样子,转过头就朝林渊笑,笑的十分谄媚,完全就是个狗腿子,他走上前说:“东家。”
林渊奇怪的看着周福。
周福说:“我瞧他们都是这么叫的。”
他觉得这么叫显得亲近,没看见都是林渊带来的人才这么叫吗?
果然还是会分个亲疏,他自然是相当更亲近的人。
成为林渊的“自己人”。
林渊哭笑不得,他冲周福说道:“周老爷,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我这儿人也不少,你把他们的活抢了,他们干什么?我这儿也不养闲人。”
周福:“哎!我竟把这个忘了!看我这脑子,人年纪大了,记事也不清楚。”
林渊挥手说:“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倒有件事得叫你去。”
周福赶忙说:“您吩咐,您吩咐。”
林渊说道:“如今城里就缺一些匠人。”
周福抬头看着林渊。
周福是商人,自然不会看不起匠人,虽说在元朝商人地位比以前高得多,但士农工商这个等级分层深入人心,匠人也就比商人的地位高点,还不如商人有钱。
所以算起来,其实匠人的地位才是最低的。
不过乱世嘛,众生平等,大家都惨,也就分不出谁上谁下了。
林渊说:“不论是打铁的,干木活的,做爆竹的,但凡是手里有本事的,我都要。”
周福明白了:“东家,就交给我。”
林渊笑道:“我会给你一小队人,都乔装打扮,必不叫你遭遇危险。”
周福给林渊跪下,行了个大礼:“绝不负东家所托。”
林渊受了这个礼,他心里清楚,他不接受,周福就不会心安。
周福发现自己这次叫林渊东家没有被纠正,心里就乐开花了,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在泰州待下来,他还要扎下根,成为林渊的左膀右臂,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商人打探的消息更多?比商人行走的道路是广?
他发现林渊身边还没有大商人以后,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在林渊身边露露脸。
实在没有办法,他也不敢去买通林渊身边的人,这才到了马棚,照顾林渊常骑的那匹小红马。
林渊给这匹马起了名字,名叫红霞,虽然名字土是土了点,但他现在这个地位,就算再土,也没人说他,这是匹母马,在面对林渊的时候性情很温顺,可面对旁人的时候就不怎么样了,随时随地都预备着尥蹶子。
周福为了伺候这匹马姑奶奶,也废了不少心思。
最近这段时间,他就差住在马棚里了,红霞才慢慢同意让他近身,给自己擦洗。
林渊也没想到周福会用这个办法,他在哭笑不得的情绪中,又明白周福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人只想活下去,但有些人却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男人都有功成名就的渴望,既然从了商,那就肯定不可能再去当官,唯一能改变自身处境的办法,就是成功投资,说不定投资成功,就有美好的未来在前方等着。
不止是周福,最近凑到他眼前的人可不少。
谢自常虽然没有周福那么破釜沉舟的卖了老宅到泰州来,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刚在泰州找了房子,就立马让人把自己的一大家子人都接过来的。
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一个都没留在外头。
这就是把自己的家人当人质,好叫林渊放心,表示自己是绝对忠诚的。
林渊叫周福出去,自然也叫谢自常他们也去了,去不同的地方,搜罗不同的人才。
人才值钱,也不值钱。
比如盛世的时候,社会发展的才会快,人才也值钱——匠人不算在其中,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名字的匠人和读书人比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人们都知道四大发明,但这四个发明家,也就蔡伦出名点。
乱世,匠人就更不值钱了,铁匠或许好点,但别的,那就真没人顾得上。
让匠人跟着他们会来不难,难的是怎么在无数灾民中找到匠人。
这个难题林渊就直接甩给了周福和谢自常他们。
到时候他们谁带回来的人更多,更有用,他自然就知道该对谁更好。
周福第二天就上路了,他把自己的仆从留下了,什么都没带,身边是负责保护他的人,一个班的兵力,总共十人,都穿着打着补丁的布衣,武器全部藏在车上,伪装成四处做生意的行商,他以为自己是唯一得到这项任务的人,然而没走一会儿,他就看到了谢自常的车队。
比起他来,谢自常除了林渊安排的人以外,还带了两个随身的仆从,车队共有三辆马车,里头放着用来做掩护的粮草。
周福看见的时候心里就一紧,他以为他是跪的最早的,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
“谢兄往哪里去啊?”周福行至谢自常车队旁边,大声喊道。
谢自常坐在马车里,还喝着茶,一派悠闲地冲周福笑了笑:“东家瞧得起我,叫我去崇明和滁州,周兄又往哪里去?”
周福笑道:“海宁和泗州。”
谢自常点点头:“看来每人都是两个地方。”
周福问道:“周某倒是知道谢兄在均州极为出名,乃是人尽皆知的义商,怎么就到泰州来了?可是均州出了什么事?”
谢自常表情不变,脸上还挂着笑:“自然是东家少年英雄,叫谢某心生敬佩,这才起了效犬马之劳的心思。”
周福也笑,心里想:这都不在泰州城了,还一个劲的拍马屁,想来这人脸皮也真够厚的。
等他在东家身边站稳了位子,自然不会再叫这人接近东家。
两人各有心思的走在一起,脸上都带着笑,估计心里都在骂对方,恨不得对方即可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只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倒是两个班的士兵聊得很好,他们离开前都被嘱咐过,所以聊的都是日常生活,跟训练扯不上一点关系。
又过了几日,林渊发现来的商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小部分则真是来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来找事做,他放心了不少。
商人们的用处可不小,他们走南闯北,消息精通,擅长跟人打交道,其实跟打探消息的斥候很像,但比斥候能用的手段更多,更圆滑。
林渊想着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商人。
周福和谢自常这两人,或许以后能有大用处。
第50章 050
“韩山童死了。”姜桂在外头打听了一圈, 回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刘福通带着他儿子跑了。”
林渊点头, 对姜桂说:“姜哥, 坐。”
姜桂坐到林渊对面, 奇怪道:“四弟为何半点不吃惊?”
林渊笑道:“意料之中的事。”
姜桂瞪大眼睛:“香军声势如此浩大, 你竟意料到他们不敌元军?”
林渊正在和自己对弈, 原主会下棋, 他最近心思浮躁,又没人陪他, 就自己跟自己下着玩, 他对姜桂说:“黄河两岸, 皆为韩山童马首是瞻,朝廷只要不瞎, 自然会派重兵过去, 不然呢?叫韩山童他们踩着朝廷的脸皮吗?”
“那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逃走,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姜桂想不通这一点, “刘福通为何不自立, 还要拥护韩山童的儿子?”
林渊下了一手棋,把白子围住,笑道:“刘福通可是巡检出身, 韩山童不过是普通百姓,他们既然定了从属,韩山童自然是费了心思收服他。”
韩山童如果不死,说不定这天下还真有被他拿住的可能。
刘福通可是当过官的, 虽然只是巡检,但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读过书,有见识,可历史上,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都在想办法保住韩山童的血脉。
也可以算得上是真爱了。
这样的人少见,林渊都有些惋惜。
要不是实在跟刘福通扯不上关系,他还想拉着刘福通上他的船呢。
想想。
左朱元璋,右张士诚,前面再顶个刘福通,多有安全感啊。
当然了,也说不定刘福通只是想扯面大旗。
不过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香军,也就是红巾军的造反,韩山童的身亡,都象征着元末农民起义的号角已经吹响,天下人都会响应。
从现在开始,元朝朝廷将面临四面楚歌的情境。
林渊这边就会更安全。
“该去检验军队了。”林渊站起来,冲姜桂说,“要一起来吗?”
姜桂:“陪你一起去。”
当林渊迈出步子,姜桂自然而然的站在林渊身后三步的位子。
他看着林渊的背影,脑子有些发懵。
姜桂不是傻人,正相反,他能活到今天,能在坞城靠着一个小吏的身份养活一大家子人,自然有他的生存智慧。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以为林渊要的就是一个庄子,一个在乱世中可以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的庄子。
后来,为了武器,为了更多的人,庄子一步步的扩建,再后来,为了能在乱世中有一席之地,他们又来到了泰州,拿性命赌了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