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更要命的是,赤燎子那篇稀奇古怪的文里,还配了不少插图,绘制出了他见过的各种细蛊,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之余,却又有些可信。不过如今寻到的细蛊种类并不算多,赤燎子也在文中直言,其他疾病的致病原因不明,并非是跟细蛊无关,而是可能太小,显微镜也观察不到罢了。
这言论可太惊世骇俗了。若是治病皆因蛊而起,那以形补形算什么?调节阴阳又算什么?所有治病皆成了攻伐之道,没有君臣佐使,没有五运六气,简直连医家根本都要动了。见到这等“邪说”的医者,又怎能不怒?
可问题是,赤燎子不是大夫,而是个道士。因此动怒的诸位医者也只能口诛笔伐,直斥其人妄谈病理,却连针对酒精和宝应观的丹药都不敢。毕竟这些是真能救人的,若是扯进来,反倒显得自己医术不精,一派胡言了。
赤燎子多大年纪了,哪会理会这些。而他一直不开口辩驳,就有人忍不住对那《造化论》生出了兴趣,买来一观。
这一看不打紧,饱学之士尽皆目瞪口呆。那通玄先生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吧?谈经论道,说起道法的只占极少,连阴阳之变都不怎么涉及,倒是大谈什么“万物此消彼长,总量不变”之类的言论。还举了许多的例子,画了用玻璃皿演示的图样。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冰变水,水变气,气凝水,水复成冰的道理。书上言,万事万物都能变成气,气又生成了万事万物,从这点引出了大气说。
如今谁不知道碳气害人的道理?但是详细阐明元气、碳气、惰气在大气中的含量的,却从来没有。更别提植株吸碳气,人畜吸元气,如此循环往复,才能生息不绝的道理了。当然,这也用了不少例证,有数字有描述还有绘图,不但看起来一目了然,若是有兴趣还能在家照葫芦画瓢的重复实验起来。
至于最后的金石论,就没有前面两篇那么引人入胜了。但是“金属可置换,性烈者更易析出”的说法,还是让一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黄白术”就是这个道理啊!那些骗财的道士只是蒙蔽世人罢了!
不过同样,这些东西都跟丹经所言大相径庭,那些喜爱炼丹的士人,难免生出困惑,只盼着哪个金丹门庭出面,驳斥一二。可是不知是畏惧“雷霆真君”的大名,还是文中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东京城内的道门全都安安静静,没一个跳出来“直言”的。
倒是因为《造化论》结尾写了可以投稿,使得宝应观前立着的信箱都被塞满了。真正的道士来投稿的不多,全是一群热衷丹术的士子们胡乱寄信,看得人烦不胜烦。
“这连明月的文都不如,也敢拿来投稿?!”随便翻了两篇,甄琼就怒了。说好的影响道门呢?说好的可以掌控丹道呢?这种狗屁玩意,不是浪费他的时间吗?
赤燎子倒是十分心大,劝道:“你写那些都是造化一派的总纲,太过深奥。真正的金丹门庭还要潜心琢磨一段时间,才敢提出异见。之后几期,恐怕还是只有咱们的文稿能用。”
“那也不能让他们寄这些垃圾啊!”甄琼简直想要一把火把这堆玩意全都烧了。他看起来很闲吗?看这些东西,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赤燎子咳了一声,倒是给出了个主意:“这些文虽说多是瓦砾,但也要防着其中混有遗珠。既然玄霜他们也要作文,不如把信都交给他们,先让他们拣选一番。既能磨练眼力,又能学学作文之道。等瞧见可用得了,再呈给咱们过目。”
段玄霜:“……”
不是,恩师,我也不闲啊!这信每天都有十几份,就算他跟清风明月不吃不睡也看不过来吧?
甄琼可没在意徒弟和师侄面上的土色,极为干脆的点了点头,旋即又恨恨道:“其实让我说,就要派一个道童守在信箱前,每投一封信交个三百文。若是不用,这三百文就不退了,若是录用了,再给他稿费补偿。如此一来,没事找事的闲人也就散了!”
这未免也太市侩了吧?赤燎子哑然失笑:“咱们办报主要是为了跟同道交流,倒不好如此施为。将来造化派是否能引领金丹一门,可是都靠此报了,还是大度些吧。”
甄琼听到这话,才算作罢。好在也没有往死里折腾徒弟们,专门又让韩邈从报馆里寻了个审稿的,先把那些不是说道法的剔除,再给门下弟子们审核。结果不止是清风、明月、段玄霜这三个入门弟子,就连新招来的烧火童子们也都跟着审起了稿。这些人可不会嫌弃活儿多,还都欣喜异常。于是清风看他们的眼神里,也不免多出了丝同情。丢掉别人的文稿是快活,等到将来你自己写时,就该悔不当初了。
当然,除了这些闲人以外,还有人对《造化论》这个新刊生出了兴趣。
“凌霄子这文章写的可真别具一格,还能有如此多的配图,着实让人羡慕啊!”沈括可不就找上了门,连连夸奖起来。
这话让甄琼很是开怀,矜持的咳了一声,他道:“哪里哪里,不如存中兄的书卖的多。我这一千册才刚刚卖完,还等着重印呢。”
虽说本数不够多,但是他的稿费不用分润啊!邈哥都说了,只要付个刻印钱就行,其他都让他自己收着了。这样算下来,他赚的也不比沈括少多少嘛!
这明晃晃的炫耀,让沈括忍不住失笑:“将来我再有所得,也可以先发在你们的报刊上。《日新报》终归失之浅显,深奥些的东西都不好登。”
甄琼闻言却用力摇了摇头:“你研究的是格物,我这报可是专为造化派设的,怕是不妥吧?”
沈括挑了挑眉:“我怎么听说钱太医也给你们投了稿,说要登一篇关于吸筒疗法的文章呢?”
“咳,那是医学嘛。我家师兄是炼丹药的,难免涉及行医。钱太医又写的一手好文,正好拿来压压阵。”甄琼赶忙道。
这其实也是误打误撞。钱乙看到了他们的《造化论》,惊为天人。也就生出了念头,想要把他这一年来对于吸筒的研究登在报上。正好现在满东京的医者都在叫嚣赤燎子是个庸碌道士,根本不懂医术。那钱乙这个发明了助产术,活人万千的太医圣手,总不能不通医术了吧?哪怕是写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对于舆论的影响也是惊人的。也正因此,赤燎子才一口答应了对方的投稿。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沈括哪会不懂?然而他可不想自家的研究被排除在外:“我研究的不也是大道,哪有什么造化、格物之分?只要别出心裁,都可以登一登嘛。将来天文、水利上的东西,我看也能收了去。如此一来,《造化论》的声势才更惊人。”
是这道理吗?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甄琼迟疑半晌,终究哼唧了一声:“其他东西,我可不审稿!”
“这等小事,何劳凌霄子费心?”沈括见他松动,立刻大喜道,“莫说是天文、水利,就是地理、数算我也能帮着审的。还有子容兄,也能帮上忙。稿子多了,不也能多发几期,不至于只有你们师兄弟二人写稿了。”
只第一期初版就赚了二十万钱,必定还要再版的,赚个百来万钱问题应当不大。若是能做成月刊,岂不赚的更多了?甄琼飞快在脑中算了算,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反正这报叫《造化论》,是他们宝应观出的,还怕被人抢了风头吗?有钱不赚,才是傻呢!
第164章
虽说跟沈括议定了要多收稿件, 按月发刊, 但是具体实施还要等等。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 也该歇上一歇,处理些家事才行。结果守岁、朝会、拜贺全都折腾完了,甄琼又赖在了床上, 动都不想动弹。
屋里地龙熏人,身上锦被绵软,甄琼迷迷糊糊蜷在床上, 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正朦胧间, 有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腰,还没等他闪躲, 就环绕过来,放在了肚皮上。那手又大又暖, 倒是不惹人讨厌。甄琼一时只觉得困意更浓,抱着被子的手都松了松, 靠在背后那人的胸膛上。
见他这副模样,身后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琼儿当真要在床上躺一日吗?”
为啥不啊。甄琼咕哝了一声,也不知说出了话没有。大过年的, 好不容易放个假, 不赖床像话吗?不过终究懒得张嘴,他只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一副转眼就要睡过去的模样。
韩邈见状也不再多言,微微收拢手臂,让两人的身形贴得更紧了些。温软在怀, 锦被轻暖,连那些恼人的鞭炮声都销声匿迹。这样的晨光,的确是该补眠的。一年下来,他忙于赚钱,琼儿则忙于炼丹,又有多少清闲日子?什么拜贺访友,赶集逛街,都不如一顿好眠来的安逸。
把脑中的安排全都划去,韩邈也大大方方搂着人,重新睡了过去。这一觉直把人睡得筋骨酸软,待到日上三竿,才有人来唤。
甄琼被人拉起来的时候,还一脸惺忪,热气腾腾的巾帕糊上来,才让他清醒了点。
韩邈笑着帮他擦了脸,才道:“太婆说既然都在家,不如一同用饭。快些收拾了,今天可是做了炮豚,不好错过。”
直接把早饭睡过去了,如今听说有烤乳猪,甄琼不由振奋起来,飞快洗漱更衣。不多时,两人就换了新衣,前往正堂。
韩老夫人和韩遐夫妻已经等在了堂中,见到二人相携前来,韩老夫人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赖床不起?快些坐下,先喝点养胃的汤水。”
韩邈笑着应是,和甄琼一同坐在了桌前,端起仆妇送来的茶汤喝了起来。原本还没什么反应的肠胃,在一盏温汤下肚后,立刻变得饥肠辘辘。甄琼两眼闪闪,一会儿看看还有只有些凉碟、果子的桌面,一会儿又瞧瞧门外。
见状韩老夫人失笑:“行了,命人上菜吧。”
有了老夫人的吩咐,热气腾腾的大菜如流水一般送了上来。别的甄琼都不在乎,那长一尺有余,烤的金黄焦脆,异香扑鼻的乳猪,才是他心心念的美味。谁料那头烤乳猪刚刚放下,还没等众人动筷,对面坐着的马三娘突然一掩鼻,转头干呕了起来。
韩遐被唬了一跳,赶忙扶住了妻子:“这是怎地了?可是哪里不适?”
马三娘以袖掩口,连连摇头,说不出话来。韩老夫人倒是个临危不乱的,只看一眼,立刻道:“先把炮豚撤了,让人开窗散气!”
仆从立刻把那散发着浓郁肉香的烤乳猪撤了下去,甄琼一脸茫然,还没想清楚干呕和烤乳猪有啥关系,韩老夫人已经走到了孙媳面前,替她拍了拍背,柔声问道:“现在可好些了?”
马三娘似是缓过来了,两眼含泪,有些无措的道:“太婆,我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