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官家这法子,未尝不可。”最终,王安石还是点头应下了。
见王安石首肯,赵顼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如此就商讨一下之后的国债要如何发行吧。”
眼瞅着上个二年期的国债也该兑付了,可不是该计算下一期的国债了。只不过这次债券不再是为了募集修城的钱款,而成了邀买人心的举动。也许当初韩琦就是这样打算呢?
王安石在心底叹了口气,又问道:“那青苗法呢?官家可下定了决心?”
这“青苗法”也是三司条例司提出的重要新法。常有百姓在青黄不接时,为了活命借高利贷度日,结果未能渡过难关,反而因巨额借贷家破,卖身成为豪右的佃农,使得兼并加剧。这“青苗法”就是已常平仓为基础,在青黄不接是放贷于民,到了丰收时还上欠款即可。借贷只收二成息钱,比高利贷可是要少多了。这是王安石最看好的新法,甚至觉得此法能让常平仓中积压的粮食得以更替,还能为朝廷敛财,达到他“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目的。
这法度原本打算今年就颁行,但是新法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挫折,加之“朝廷放贷”实在恶名太过,始终让天子没法下定决心。如今一年都快过完了,饶是王安石也不忍不住要催上一催。
然而这次,赵顼却轻轻摇了摇头:“青苗法还是不妥。若是按五户连保,必须借贷,岂不是又添一重赋税?如今朝廷有了盐铁之利,商税也大大盈余,再如此,怕是会惹民怨……”
王安石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天子居然不贪财了?要知道原先这五户联保的法子,还是天子首肯的呢。怎么事到如今,他居然又反悔了?
许是看出了王安石眼中的惊诧,赵顼咳了一声:“朕这些天也仔细想过,就算钱粮塞满了内库,又有何用?朝廷做事,还是当以民为本。只想增加财税,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与其在这上面费时费力,还不如整顿吏治,先把冗官之事解决了。”
若是几年前听到天子这么说,王安石兴许要喜极而泣,然而现在听到这话,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天子不再视财如命,当然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他的“经济”之法,也就没了用处。当年放言“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让朝廷重新掌控“轻重敛散之权”的宏愿,岂不落在了空处?
然而王安石也不是冥顽不灵之人,他同样也见识到盐田、矿山、开边带来的巨额财货。乃至汴河上如今越盖越多的水利作坊,都能带来惊人的钱粮。只把目光放在赋税上,是不是也有些短浅了呢?如今朝堂那官、职、差遣三重相叠的累赘制度,更是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如果能使得寄禄官恢复职事,使其名实相符,想来节省的钱粮也不是个小数目,更能进一步厘清吏治。
沉默良久,王安石颔首。这青苗法,也许该放放了。
有了天子和朝廷诸公的默许,国库券的疯涨终究是没人过问。半个月后,各大报刊开始刊发消息,说国库券将在三日后如期兑付,顿时又引来了一波惊人的行市下挫。发现到了时间,没法再炒,可是让不少投机者竞相抛售,使得债券一度跌到了七十贯以下,更是有不少人把官司闹到了开封府。
但是这些投机之人,又有多少人在乎呢?待到兑换的时日,三司门前依旧排起了长队。只是这次,排队的就不是那些带着全部身家的市井小民了,多得是高门大户的奴仆,拿着十几二十张债券来换田亩。要登记名姓,填写地契,分配土地,这花费的时间可就长了。除了某些可以让官吏登门兑换的人之外,就算是权贵,也只能苦苦排起队来。
甄琼这时可是志得意满。他家邈哥在国库券价格刚刚攀到七十贯时,就开始卖出。一万贯的券,待到卖完,正好把市价推上了八十贯,之后价格再怎么波动也跟他们没关系了。现在好几万贯到手,自己那四百顷地也有专人上门来兑,可不就美滋滋吗?
当然,这还是小事,甄琼可没忘记天子的承诺。待兑完了田地,签了地契后,他就兴冲冲换了衣裳,跑去面圣。
“官家当初不是应承了,要赏我农具吗?现在小道已经兑了国库券,还请官家给配些牛和大犁。”见到了天子,甄琼毫不客气,阐明了来意。
赵顼:“……”
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你以为我不知你买了多少地吗?四百顷啊!这要我给你配多少农具才行?
瞪着那两眼闪闪的小道,赵顼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也罢,你要多少牛和大犁?”
“我也没种过地,一百亩用一个大犁,似乎还要三头牛才能拉动?”甄琼可是认真想过的,张口就来。
赵顼:“……”
你难不成还想要四百架大犁,一千二百头牛?你到底是去开荒还是去办养牛场的?!
生生压下了“荒唐”二字,赵顼憋了许久才道:“你可想清楚了,牛和犁也是要收税的。”
“什么?”甄琼震惊了,“这不是耕田用的工具吗,怎么也要收税?”
“这些皆是私产,自然是要收税的。”见甄琼那副天崩地裂的模样,赵顼才觉得好多了,微笑道,“国朝法度,皆是如此。”
“这没道理啊……”甄琼两眼都无神了,“那我要是开炉炼丹,难不成丹炉还要算作私产,再交一次税?”
这个倒是真没有,只是农户的户等,皆要按照家产来算。赵顼耐心解释道:“这些也算家资,若是置办的多了,肯定是要提高户等,多交税的。”
“那田亩交税吗?”甄琼忍不住问道。
“自然也要交的。”赵顼立刻答道。
“那岂不是盘剥?”甄琼彻底怒了,“买牛买犁还不是为了耕地,这等工具也要交税,那匠人的锤斧,丹师的炼炉,难不成也要加税?再说了,养牛的,制犁的也肯定是交过税的,怎么到了买家手里,还要再交一次?如此收税,谁还肯卖力种地,赚多少都要被朝廷索去啊!”
这义愤的姿态,到不全是为了赏赐需要交税的模样了,连赵顼都被他的话镇住。这话说得对吗?似乎也有些道理啊。那些买牛的,买犁的,跟买斧头、锤子的匠人当真有区别吗?为何匠户不再多收,却要多收农人的赋税呢?
见天子不答,甄琼气哼哼道:“反正也是去开荒,大不了就不要那些牛和大犁了。只盼官家能免除这些苛捐杂税,让小道安心种地。”
这小道是个贪财的,如今竟然能舍弃这么大一笔财富,只为了让他免除赋税。赵顼只觉脸上发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慨叹一声:“通玄先生为国为民,着实让人敬佩。也罢,秦州毕竟是边地,又皆是开荒,这耕牛、扒犁的税就免了吧。先生的牛和犁,朕自然也不会亏欠。赏你耕牛百头,大犁三十如何?”
虽然跟想象的差的有点远,但是甄琼闻言,还是高兴了起来:“官家能不收这税,小道就已很开心了,何况还有赏赐。多谢官家!”
听到这实心实意的感谢,赵顼也难免有些开怀,笑道:“边地也许农垦,若是道长的田亩能多收些粮食,也能为朕实边。”
“粮食肯定是会种的,不过我还是打算多种点棉花。若是出产了,还要织棉布,制棉衣呢。”甄琼美滋滋道。
赵顼:“???”
怎么不种地反而种棉花?棉衣又是什么?
“这棉花,不是南方才产的吗?棉衣又是何物?”憋了许久,赵顼还是忍不住道,
“塞外也有棉种,我家韩大官人从西域寻来了良种,肯定能种活的。至于棉衣,就是把棉花弹松,跟丝絮一般塞进衣裳里,作为冬衣最是保暖了。”甄琼想了想,还大方道,“若是官家给军队采买棉衣,我定卖的便宜些!”
赵顼:“……”
别人讨好天子,不都是进贡吗?到这小道面前,就成了打折,还真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这小道是个不肯吃亏的,说不定种棉花真能来钱?再者他将来可是要打西夏的,那边天寒,若是能有代替丝絮、皮裘的棉衣,对于用兵也有利啊。要不他也开几个皇庄,试着种些棉花?
大宋的天子,再次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拆除最后一个隐患。青苗法弊病实在太多,也是引发旧党围攻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个,会不会让朝廷局势更为和缓呢?
第177章
折腾了数日, 国库券的兑换刚宣告结束, 高门大户就急匆匆派出管事, 前往秦州。几千亩地,就算对他们而言也是一大笔资产,如今又有大胜, 虏获良多,指不定还有便宜的劳力,可不正是垦荒的好时机吗?
虽说有不少人是炒国库券入套的, 但是秦州之地的好处也是明眼人都看得见。这可都是连成片的田亩, 能使用三牛拉的大犁翻耕,以镰车收割, 连农户都不需太多。秦州还有牧场,耕牛也比中原便宜, 朝廷竟然还下旨不收牛犁之类的赋税,更是让人喜上眉梢。若是能再修些水利, 耕种个三五载,也是传世的家业了。
这种消息,让之前未买到国库券, 又不愿被吃进高价债券的权贵们扼腕不已。恰巧又有小道消息传出, 下次国债可能会质押马场。那可是马场啊!大宋缺马谁人不知,若是能得一块地圈地养马,还不是赚到盆满钵满?于是这券尚未问世,就已经有数不清的人翘首期盼。
如此风潮下,之前反对熙河开边, 认为王韶兴边事是为大宋树敌的人都少了。不知多少朝臣开始称赞王韶用兵果决,乃是大宋第一等的战将。且不说带兵如何,这人可是二甲的进士出身,总不能跟面有金印的武夫一个待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