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上霜华
赵研的动作顿了下,然后继续拖地。他并没有在意,谁知道人家有什么事,跟他一个打扫卫生的肯定没关系。
拖把是用长条形的布条扎起来的,布条什么颜色都有,其中以红色最多,不过此刻看起来脏兮兮的,一点也不赏心悦目。
赵研盯着拖把上脏兮兮的红色,红色……
电光石火间,赵研想起来了。上一世,有一天他正在图书馆打扫卫生,就像现在一样,突然有一群女生过来打了他,有一个女生穿着红色的皮靴踩在他的小拇指上,大红色的靴子上还坠着两个白色的毛球。
难道是今天……
楼梯上的那群脚步声在二楼停下来,没有继续上三楼,听声音像是向他这边拐过来了。
赵研心想,大不了被打一顿,又不是没被打过,那又能怎么样。
杂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空旷寂静的楼道里显得特别清晰,乱七八糟,敲在赵研心上。
长长的走道那头,终于可以看见人影,赵研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红色的坠着两个白色毛球的靴子,穿在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脚上。
眼前看到的,和记忆中完美重合,就好像时空拉开了裂隙,他还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怜的孩子。
他的视线上移,看到那个人的脸上。
上一世这个时候的赵研不认识这张脸,但是现在的赵研认识她,与她同时期在T大生活过五年的学生恐怕没有几个不认识她。
因为她是校学生会主席,家里很有钱,在学校里很张扬。最主要的是……有一次她公开向颜城表白,场面很轰动,以至于很多年后,还被T大学子们口口相传,历久弥新,永垂不朽。
看到那双鞋子,当时被踩着小拇指时钻心的疼痛感仿佛又重新苏醒过来,赵研的左手小拇指条件反射性地抽了下。
现在是冬天,他还要去洗盘子,手上本来就带着冻疮,他记得当初他手上被踩出来的伤直到来年春天都没好利索。寒假回去,他对他妈说,不小心被门夹了。
赵研松开手里的拖把,主动向那群人小跑过去……
他突然……不想再被打一次。
“学姐我认识你,我们宿舍的男生都超迷你,你是不是认识颜城学长?我刚才上来时路过体育场,看到颜城学长跑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挺严重的,反正他老半天都没有爬起来,你快去看看吧。”赵研小跑过去,急切地对红靴子女生说。
气势凶凶准备收拾人的李琼停下脚步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情况。
眼前的男生明眸皓齿,皮肤白得可以隐隐看见里面淡青色的血管,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讲真李琼被闪到了。
“你……你不是赵研?”
“赵研?谁啊?!我今天第一次来做这个事。”赵研回头指了下身后的拖把,笑着说。
他眼里映着金黄色的晨光,像阳光下的深海,李琼又一次被闪到了。
赵研:“学姐,你们快去看看吧,他身边好像没有人,别出什么事了。”
李琼从赵研脸上回过神,什么?颜城摔跤了,还摔得很严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立马带着自己的一帮女性兄弟急匆匆走了,速度比来时快多了。
来时杀气腾腾,走时忧心忡忡。
赵研以最快的速度拖完剩下的地,拉高围巾,也走了。反正不久之后他就不来图书馆打扫卫生了,怕什么!
只是……这样说颜城,似乎有点诅咒他摔跤的意思,万一他真摔断了腿怎么办。赵研自己不迷信,学临床医学的没几个迷信得起来,但是他家那边的人迷信,小时候他妈就经常对他说,人在做天在看,头顶五尺之上有神灵,不能做亏心事。
没有做亏心事的赵研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颜城要是摔断了腿,那他今天晚上的校文艺汇演不是就不能参加了,他还准备晚上九点钟从君悦饭店回来去看呢。
不行,他得去看看。
赵研走出图书馆,将身后棉衣的帽子扣到头上,围巾捂得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冒着再次遭遇李琼,被踩小拇指的风险,拐去了体育场那条路。
体育场的红色塑胶跑道上,有不少晨跑的人。就像要印证某个迷信说法一样,赵研在一群晨跑的人中看到了颜城,他穿着身白色运动装,迎着太阳,迈着长腿,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红靴子的李琼跑在他的身后。
只要晚上睡在学校里,颜城早上都会起来晨跑,他喜欢边听歌边跑步,他最近喜欢听一首流行歌曲《老人与海》。他也说不上来这首歌哪里好,曲调?不是,歌词?也不是,反正就是听起来很舒服。
这首歌这段时间非常火,然后他自己得出结论,自己喜欢流行的东西,是时刻对潮流保持高度敏感的时尚达人。
此刻,颜城听着《老人与海》在塑胶跑道上跑步,他带着耳机,目视前方看着太阳,早晨的阳光迎面照在他脸上,让他感觉很惬意,他脚下不停,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和他家宝儿躺露台上晒太阳的样子很神似。
他一直抬头面向太阳,所以他跑偏了,跑离了圆形的塑胶跑道,后面的李琼以为他不想跑了,或者想去那边玩双杠,就没管。
跑着跑着,不看路的颜城摔进了沙坑里。沙子是软的,倒是没摔疼,大少爷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任何言行会丢人,即便自己当众摔跤了,那也肯定是很有魅力地摔跤了,自信这东西,天生他就有。可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衣服糊满了沙子,颜城的眉头皱起来,他有洁癖。
后面的李琼赶忙过来扶他,一向脾气很好的颜城挥手甩开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本来都好好的,他认为就是这个人给他带来的霉运。
一来就问他是不是摔跤了,他刚才只是不小心打了个趔趄,虽然这次是摔了,那又怎么样。
体育场外经过的赵研看着颜城矫捷地自个从沙坑里站起来,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还好没摔断腿。
赵研抬起头看天空,没有在自己头顶的五尺之上看到任何与神灵有关的存在。
第10章
上午最后一节课刚下课,赵研正在收拾书准备走,他们班的班长走过来敲了下他的桌子,说辅导员找他,让他去临床医学系办公室。
他跟宿舍那俩坐在之前占的座位上,果然,那三个座位没被别人坐,只不过,“赵研”两个字后面不知被谁用红色的水彩笔写了三个大字——不要脸。
惹得蒋海笑得乐不可支,赵研全当没看见,都懒得把那后面的三个红色大字擦掉,或者把贴在桌上的纸条撕掉。
班长刚才敲桌子时,就恰好敲在那三个字上,所以他后面的话是皱着眉头说的。
“哥们,我猜郑导找你,也多半为了这事,你自求多福吧。”蒋海临走手指点着那三个醒目的大红字说道,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蒋海心情好时,会叫赵研“哥们”,他什么时候会心情好,他觉得你要倒霉的时候他就心情好。
一边的刘立:“你去看看郑麻子脸上的痘有没有变多,我上次上去数了下,一张脸上至少有二三十个,如果变多了,那就是她这两天肝火旺,你就低调点,别触霉头。”
他们班的辅导员姓郑,大伙习惯叫郑导,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前段时间,刘立因为旷课次数太多,被请上去谈过人生。自那以后,郑导在刘立嘴里就变成了郑麻子。
系办在综合楼四楼,赵研坐电梯上去,他是记得这次事情的,他的勤工俭学机会就是这次被搞没了。
系办放了四台办公桌,郑导的办公桌在正对门口,靠窗的那个。之所以对这个记得这么清楚,因为上一世,郑导说他败坏校风时,他就低头看着放在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视线再往外挪,再放远,就可以看到图书馆大门外的喷泉池,十二月份的池水已经结冰。
他入校时高考成绩在08届的新生里不高,可他来自偏远山区,那里的教学质量和师资力量与城市里是不能比的。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三好学生,道德模范,最后还考上了全国闻名的T大。
一来到这里就被老师说败坏学校风气,当时的他红着眼睛想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赵研走过去叫了声郑老师。
郑导抬头看了眼赵研,她放下手里的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向后靠进椅背,一副要对走入歧途的孩子做思想教育的架势。
“赵研,你从贫困山区考进T大不容易,从开学开始老师就很照顾你,对吧,还给你申请了勤工俭学。老师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学生,家里穷,就知道努力奋进,好好学习。可是,你看你做了什么,学校里传得风风雨雨,你说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当然老师这不是在怪你,你犯这样的错误,作为辅导员,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郑导说到激动处时,她喜欢带手势,敲桌子,以给自己的话增加气势。
系办其他几个老师听到“赵研”这两个字,都好奇地抬眼看过来,她们还不知道传说中色胆包天的赵研长啥样。
赵研看着郑导的脸,他没有一个一个数,但他猜这脸上的痘肯定变多了,因为看样子肝火都挺旺的。
郑导继续说:“你知道颜城是谁吗?”
赵研不确定她问的是哪方面以及问这句话的用意,他试探着回答:“学长?”
“他是本市市长的儿子,你知道你这件事给学校带来了多么恶劣的影响吗?幸亏事情及时打住了,没有变得不可挽回,万一颜城要真出了什么事,你是要负刑事责任的。”郑导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其实郑导准备说的是,男的强.奸男的也是犯法的,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因为她猛然意识到这话有伤风化,不适合为人师表。
“郑老师,你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我干的吗?”赵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声音平静不带起伏,相对于把自己说得挺激动的郑导,这画风有点奇特。
“我不是律师也不是警察,证据不归我管,不管有没有证据,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是不能被否认的。老师不是在责备你,老师只是在指出错误,希望你改正。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性取向,但是你要低调,要注意影响,你不是一个人,你走出去就代表着临床医学系,代表着T大。你自己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你不能败坏学校风气。”
赵研声音里的平静,有点激怒郑导,她觉得这学生冥顽不灵,上面这段话明显带着情绪。
话说多了口干,郑导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说……
半个小时后,她用下面这句话结束了演讲:“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
赵研一直站在那挠自己手上的冻疮,系办开着空调,热起来冻疮就发痒。他盯着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怎么也找不出上一世的悲伤欲绝的感受,他只觉得有些可笑。
听到这句结束语,赵研松了口气,“明白了。”
“好,那你去吧。”
赵研:“郑老师,我记得奖学金评定只看成绩的,所以这件事不会影响我拿奖学金是吧。”
“原则上是的,有理想是好的,但是老师不希望你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才能走得更远,你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要端正思想作风问题……”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眼看郑导又有长篇大论的苗头,赵研赶忙道谢走人。
下午前两节没有课,明天就要开始去盛世倾城那个房子做钟点工,赵研看了一节课的书,另一节课去图书馆机房查了些关于养猫的资料。
大致浏览了下,他得出结论,网上说的准没用,动物哪有那么娇气,没人会把猫当孩子养!
还得靠自己喂猪养鸡的经验。
下午后两节下了课,吃过晚饭,赵研去君悦饭店洗盘子。
也许是临近元旦,高校区有的大学已经放元旦假期了,今晚的客人不多,后厨不太忙,郭叔说昨晚教的酸菜鱼,让他试试手,做砸了他来补救。
怎么说上一世也活了33年,谁还没有拿过菜刀!可是……看着离了水还在案板上活蹦乱跳的鱼,他就是有些无从下手。
他倒是不晕血,可是他从来没有杀过生,他妈过年杀只鸡,他都会捂着眼睛躲老远。以前他住的破屋子有蟑螂、老鼠之类的,他都是想法子把这些东西赶出去。
赵研抬手扬起菜刀几次都没砍下去,最后犹犹豫豫说:“郭叔,可不可以等它死了不动了,我再下手?”
第11章
“郭叔,可不可以等它死了不动了,我再下手?”
郭叔:“……” 他想起他家闺女昨天晚上徒手掐死了一只耗子。
“这可不行,等它彻底不动了,那黄花菜都凉了。”
案板上的鱼还在蹦,这一次蹦得有些高,差点从案板上摔下来,案板前的赵研见状飞快向后退了一步,他发誓他绝对不是害怕这条鱼,他就是……没控制住。
赵研拿着菜刀,站在那里,有点尴尬:“郭叔,这……这怎么办?”
郭叔想了想说:“小研,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有啊。”他想要发家致富。
“叔以前是个大烟枪,那个时候追你姨,你姨闻不得烟味,我就想着得戒烟。可这烟它不好戒,瘾上来了就难受,身上像有无数蚂蚁乱窜。你猜叔最后是怎么戒掉的?”
赵研好奇道:“怎么戒掉的?”
“每次犯烟瘾时,我就对自己说,只要熬过了这次,就一定能娶到你姨,熬不过,这辈子都别想了。就这样熬过了一次一次烟瘾,最后就戒掉了。”郭叔憨厚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