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夜飘零
侍卫营里多权贵,但,这个权贵指的是武将,鲜少,或者说沈澜清差不多是史无前例的,头一个以文官之后恩荫入了侍卫营的。
所以,本就看不惯沈澜清的那一帮子武人习气甚浓的大小伙子们,看着沈澜清那慢条斯理地动作,神情瞬间扭曲了下。
被揪着被迫学习青楼楚馆心得那少年见状,撸了把额头,自来熟的问:“你就是沈澜清?我是廉若飞,表字鹏举,家父廉骥九庸,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表字。”【注1】
廉若飞主动搭讪,几个本欲找茬的侍卫便又安分了下去。
沈澜清并不意外地加深了笑容,拱手道:“鹏举兄抬举,在下沈澜清,表字九思,家父沈铄赫奕,鹏举兄赏脸,直呼我表字便可。”
“说什么赏不赏脸就见外了……”廉若飞憨笑着凑到沈澜清身边,“若不是天佑二十五年冬天九思病了,说不得咱们早就搁一处混了七八年了。”
“鹏举兄莫要笑话澜清,澜清便是不病,那点能耐也选不上伴读。”
“莫要自谦了……”廉若飞摆手,不赞同地嚷嚷,“你可不知道,圣上可是念叨了你好几遭呢,云王世子也一直惦记着你,只可惜总算得空去国公府探你的时候,你已经被令叔带去昆仑山学武了。”
憨人不憨,大智若愚。
廉若飞几句话便将同僚对沈澜清的不忿之气抹去不少,沈澜清感激地笑笑:“圣上与世子厚爱,令澜清汗颜。”
“呐个……”廉若飞挠了挠后脑勺,黝黑地脸上现出可疑的红晕,“九思,令叔可跟你一起回京了?”
“家叔?”于前世,我这亲侄子也只见过二叔一次,这廉鹏举怎么就惦记上二叔了?沈澜清诧异地挑起眉,“鹏举与家叔沈敏之相识?”
“哈哈!他是神交!自从七年前在府上见过沈敏之的鬼画符之后,这小子就将沈敏之引为知己了……”岳渊穿着紫色公服,摇着扇子大笑着进了值房,“沈澜清,你可还记得我?”
前世廉若飞与他只是君子之交,云王世子岳渊这妖孽与他可是相交颇深,更是救过他的命。
沈澜清眼中笑意更加真诚,从容的躬身行礼,如同老友重逢般揶揄:“当然记得,当年世子玉手一推,澜清可是在府里躺了好几天,更是因此染了风寒,结果被二叔诓着喝了一碗烧刀子熬的小米粥。”
“咳!不带这么记仇的……”岳渊尴尬,合起扇子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凑到沈澜清近前仔细端量了一番,“啧,沈澜清,爷可真没想到,你竟然出落成了这样……”
“哎呦!爷想起来了,前几日爷在城门口见的那美人敢情就是你啊!”
“世子,休要转移话题,没用……”沈澜清似笑非笑地盯着岳渊,“在下可是从七年前就惦记着怎么宰你呐!”
“得!爷理亏……”岳渊勾上沈澜清的肩膀,认命地道,“还请公子宰得利落点,咱一刀还清,可不兴用钝刀子的啊!”
沈澜清但笑不语。
御前大臣多为王公。
岳渊这个云王世子沾了帝王伴读的光,14岁便被格外恩典成了御前大臣。
自从知道沈澜清被钦点成了御前侍卫,这厮便死皮赖脸地赖着岳煜把沈澜清弄到了他和廉若飞这一班。
只是赶巧昨天他和廉若飞都跟人换了班,没能见着沈澜清被帝王青睐的情景,这俩家伙深表遗憾。
帝王四个伴读,岳渊成了御前大臣,廉若飞钦点了一等侍卫,殷瑜进了户部,耿彦白新科状元入了翰林院做修撰。
四人关系甚为融洽,今日耿彦白和殷瑜休沐,便约好,待廉若飞和岳渊下了差,一起去内城海子边上看赛龙舟。
岳渊借着给沈澜清赔罪的借口,便在换班之后邀请沈澜清同去,不巧被岳煜听了个正着。
于是,这八九只好变成六人行。
身边长随小厮一群,暗地里剑卫刀卫影侍……一帮,沈澜清无语的盯着岳煜的后脑勺出了宫。
早就算好了申正便能出宫,忖着这个点去看赛龙舟时间尚早,岳渊便和殷瑜约了在内城最大的酒楼——留仙居见面。
总得喝口茶,吃点点心,填填肚子,听听小曲儿,才有兴致去海子边上溜达不是?
留仙居门前,岳渊正嬉笑着跟岳煜赞这酒楼里的姑娘,一枚花生化身暗器突然自酒楼二楼窗口飞出,径直砸向沈澜清的眉心。
沈澜清优雅的后飘一步,空手攥住花生,笑容依旧,眼神转利,抬头冷眼看向窗口,不由大喜:“你这昏道士着实欠打,来了京城竟不通知我,一善可跟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注1】廉骥九庸:廉骥,字九庸,名和字连起来表尊敬,于古代,子不能直呼父名。
第13章 新朋故友【下】
总是保持着同一弧度范围、温然浅笑的唇角瞬间上扬,惊喜抑制不住地自清澈好看的眉眼间宣泄而出。
瞬间飞扬的神采夺了岳煜的眼,岳煜眯眼,心底无端涌出一丝不悦,他从未见沈澜清如此失态过,这失态还是为了……一个偷袭他的烂道士。
俊俏的青衣小道士大剌剌地坐在二楼支开的窗口,一手执卷,笑吟吟地看着楼下,举了举白玉做的酒杯,一饮而尽。
便是总是板着一张脸,基本不知表情为何物的沈义居然也浅浅的弯了下唇角,眉宇间现了一丝喜意。
“沈卿。”看不惯这主仆二人与那道士楼上楼下的对望,岳煜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沈澜清,沈澜清回神,暗道了一声失误,敛起失态,顺眉顺眼的转身对着岳煜微微颔首,“臣在。”
“哼!”岳煜破天荒头一次觉得他人的恭顺姿态刺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甩袖进了留仙居。
沈澜清嘴角颤了颤,无奈地瞪了一眼看戏正欢的小道士,紧跟着岳渊廉若飞追进了酒楼。
“世子爷,不是小的有意怠慢,实是乐宁侯府的小侯爷执意要占您订的雅间请客……”店小二抹着额头冷汗,连连躬身,“小的和掌柜的拦也拦不住……”
“嗤!”岳渊冷笑,甩开白玉鎏金的镂空扇子摇晃了两下,“拦不住?怕是你们拦都没敢拦吧?”
“小的……”
“怎么着?你们倒是真会长眼色,怕那个草包小侯爷,倒是不怕本世子?”岳渊这人素日向来期强不凌弱,今日这般揪着个店小二发作,一半是因为在沈澜清面前损了颜面,另一半则是做给岳煜看的。
他这个藩王世子自然不需要什么好名声在京城里笼络人心,而乐宁侯府这样不疼不痒的外戚他更是巴不得多得罪几家才好。
如今瞌睡时有人上赶着送了枕头,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不做筏子?
“本世子今儿就给你们长长记性……”酒楼外兀然传来砰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趾高气扬地咒骂声隐约可闻,岳渊斜挑桃花眼,用扇子敲了敲店小二的脸,“啧!快去让你们掌柜的烧香拜佛保佑这留仙居别惹上官司吧!”
店小二苦着脸用袖口抹冷汗:“世子爷……”
岳渊转身,那脸色跟翻书似的,瞬间敛起跋扈之色,嬉笑着对岳煜说,“八哥,您可得给我撑腰啊!”
“哼。”岳煜板着脸轻哼了一声,却没什么恼意,“带路。”
上了二楼,进了那雅间儿的门,沈澜清眼皮子抖了抖,忙不迭赶在岳渊发作之前闪到人前:“昏道士,你怎的在这儿?”
俊俏道士执着金色书卷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沈澜清身后几人,抱怨:“沈小君子,你这才回京几日,腿脚就这般慢了,上个楼竟要这么久,用不用一善给你把把脉?啊!贫道跟一善一块儿给你换两条机械腿怎么样?保你……”
“免了!你这昏道士甭跟我这儿装疯卖傻……”沈澜清过滤掉不愿听的,笑骂着打断了俊俏道士的话,“一善在哪儿?你怎的在这间雅间里?”
“唔……一善遇着点儿麻烦,贫道自然是来这里给他解决麻烦来了……”小道士用书卷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小君子,咱们是不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沈澜清嘴角抽了抽,“昏道士,你可以叫我九思。”
“哦,小君子,你青梅竹马要是闯了祸,你赶上了是不是得有难同当?”
“……”沈澜清挑眉,笑而不语。
“小君子,你不能如此绝情啊!贫道怕是不小心摔死了个小侯爷……”俊俏道士说着便要抬袖子抹鼻涕眼泪。
“无名子,你继续……”心思急转,想起同班侍卫扯得闲话,及占这雅间的人,沈澜清笑意更浓,“沈义,去揽翠馆把那琴师绑来。”
“枉为君子!枉为君子!”俊俏道士怒指着沈澜清跳脚,随即又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沈义,“闷葫芦,你好歹也是师兄吧,你怎么可以任这伪君子妄为?”
沈义挑眉,转身走了。
俊俏道士翻了个白眼,闪身勾住沈澜清的肩膀,眼神闪亮:“九思,君子当成人之美,告诉贫道刚才你家那闷葫芦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崇拜贫道的意思?”
沈澜清笑吟吟地转头,看够了小道士猴急地神色,悠然道:“伪君子不必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
搭肩对视,脉脉含情,这成何体统?
岳煜不动声色地盯着沈澜清肩头那只爪子,逐渐微眯起了眼。
岳渊饶有兴趣地弯起嘴角,拱了拱廉若飞,示意他偷看小道士、沈澜清与岳煜,不厚道地眯在岳煜左后方一起看好戏。
岳煜盯着沈澜清的目光愈发不善。
沈澜清恍若有所觉,嫌弃地用指尖挑起小道士的爪子,移开一步,转身颔首:“八爷,世子,鹏举兄,这个小道士乃澜清在昆仑山的旧相识无名子,一起坐坐如何?”
“大善!”岳渊合起扇子,敲着掌心顺口应了,又凑上前对着岳煜讪笑,“咳,八哥意下如何?”
岳煜未置可否,冷飕飕地剐了沈澜清一眼刀,径自坐了首席。
岳渊眯起眼,坏笑着瞄着沈澜清,吩咐侯在门口的小二重新收拾了酒席,拽着廉若飞坐在了岳煜左手边。
沈澜清被看得莫名,扫了一眼席位,忖着还有殷瑜与耿彦白未到,便给他俩留了岳煜右手边的座位,拽着小道士并排坐了下首末座。
这是在避着朕?好大的胆子。
岳煜挑眉,暗怒,冷然盯着沈澜清:“沈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家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得上的。”说着,扫了一眼岳渊和廉若飞,言外之意分明。
“……”无端端地怎么又拿沈家说事儿?
君王难伴,伺候青春期的君王更是难上加难啊!
沈澜清心中腹诽,面上恭敬非常:“澜清汗颜,沈家鄙陋,当不起八爷如此盛赞。”
低眉顺眼,礼数周全。
可正是这幅谨慎姿态,又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岳煜正泛着的小心眼。
端起岳渊狗腿地斟好的凉茶,嗅了嗅,抿了一口,岳煜意味不明地感叹:“百余年的世家在九思眼中原是鄙陋的。”
“……”这一定是哪根筋突然打了结,要不然因何这般鸡子里挑骨头啊!沈澜清无奈苦笑,“八爷莫消遣澜清了,澜清一介武夫哪生得出那般眼光?”
“武夫?”岳煜微微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沈澜清。
“……”沈澜清大不敬地想:那天晚上真该多踢两脚啊!
“八哥,你就别拿九思消遣了……”岳渊看够了热闹,跟边上打圆场,“九思,爷今儿个请客就是为了给你赔礼的,你坐末座算什么事儿?”
“是啊,九思,你当坐八爷右手边才是!”廉若飞也憨笑着跟着附和,“也好方便咱们世子给你斟茶赔罪。”
抬眼看了一眼龙颜,沈澜清暗自叹气,莫不是这一顿消遣就因为他没自觉地坐在皇上右手边?
沈澜清挪到了岳煜右手边,岳煜心中刚熨帖到一半,就见那俊俏道士无名子十分不见外地自觉跟着挪到了沈澜清下首,叽叽咕咕地低声与沈澜清说悄悄话。
幸好殷瑜和耿彦白适时而至,免了沈澜清惨遭岳煜气更加不平下酝酿出来的新一番消遣。
席面上只剩两张末座,耿彦白神色如常,跟几人打过招呼,郑重与沈澜清相互见了礼,道了句神交已久,便坐到了廉若飞旁边。
殷瑜余光扫过沈澜清与小道士的容貌,落座之后,看着沈澜清翘起嘴角,那张平凡脸兀然添了一丝奸猾:“啧,原来世子与九思竟有这般渊源,难怪那天在城门口,世子见了你,魂儿都跟着飞了,直赞什么内含玉润外表澜清,差点将半截身子探出马车去……”
缘分就这么奇妙,上辈子一起做伴读时合不来,这辈子初次相见依旧合不来。
重活一世,他不会再给殷仲瑾挑拨是非的机会。
沈澜清笑容依旧如三月春风,声调温润如常:“仲瑾兄真会说笑,那日在城门前,澜清可是只见着仲瑾兄探出马车的半个身子。”
岳煜的目光从岳渊身上移至殷瑜身上:“户部差事这么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