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夜飘零
然而,事与愿违,沈澜清一行人来得匆忙,在辽西港寻了好久,只寻到两条肯出海远行的船。
百来号人,还有几十匹各家主人的爱驹,两条船显然不够,由当地衙门准备又不知要停留到什么时候。
赶巧儿陈正出手了一部分从匈奴收购来的皮毛等货物,空出来几条船,便十分真诚的邀请:“沈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与陈某同行,只不过陈某船少,可能搭不下全部人马。”
不管怎么说,陈正的提议正中了沈澜清下怀,去北益州、北荆州本就凶险莫测,他可不想带着些累赘去枉送性命。
虎卉骑的马是不能撇下的,点墨,踏云更不能留下。
剔除了半数不够壮实的长随小厮,令他们赶着腾空了的马车和被撇在辽西郡的六十匹骏马回京,沈澜清拉着心存怨念的岳渊带着沈随、沈义以及岳渊的四个贴身内侍登上了陈正的船。
岳渊自从船起航就开始犯晕,水米怎么进的肚子,就怎么被吐进了海里。
记忆里,前世的时候岳渊是不晕船的。
但海上航行两日,岳渊便吐了两日,吐得面色发白,脚步虚浮,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美人状,当真是我见犹怜。
沈澜清给岳渊把了几次脉,也将随身带的一些小药丸给岳渊吃了几颗,始终不见成效。
第三日,趁着沈澜清在甲板上悬着竿钓鱼打坐,陈正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岳渊的客舱。
岳渊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那副惨遭蹂躏后的有气无力状引得陈正喉结微动,目光沉了沉。
莫名感觉到一抹被冷血动物盯上之后的阴冷感,撩起眼皮子看向门口,看见笑意完美的陈正和他身后那个影子般的黑斗篷,岳渊瞬间变身乍起毛的猫,毫不掩饰地戒备与厌恶:“你来做什么?”
陈正笑着举了举药碗:“送药。”
“不劳陈公子费心……”岳渊不耐烦的闭上眼,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请回吧您!”
“我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用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料的药汤子尽地主之谊?”岳渊猛地抬头,挑着桃花眼嘲讽陈正,“陈公子倒是大方……滚吧,爷用不着你管!”
“呵!只要我想管。”没人可以拒绝。
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岳渊却诡异地听出了几分危险,眯起桃花眼,不甘示弱地瞪视着越来越近的陈正。
陈正笑意更浓,站到床边,俯视着岳渊,温柔的问:“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岳渊瞪着陈正不说话——谁知道有没有毒,喝的是傻子。
陈正笑了笑,俯身,快速捏住岳渊的鼻子,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一股脑灌进了岳渊嘴里。
药刚熬好没多久,被猛地灌进嘴里,烫得岳渊舌头发木,眼圈泛红。
岳渊嘴角挂着药汁、怒目炸毛的模样陈正心里喜欢的紧,收手时指尖十分自然地抹过岳渊的唇角放进自己嘴里尝了尝:“温度正好,喝过药就该去晒太阳了……妆。”
岳渊对着陈正怒目而视,企图用目光将陈正凌迟。
面色苍白的黑斗篷少年妆从陈正身后闪身而出,面无表情地抓住了岳渊的腰带。
“砰!”收功结束打坐,沈澜清回头,正好看见妆面无表情的将岳渊丢到了甲板上,随后陈正笑眯眯伸脚窝了窝对着他喷火的岳渊,看似十分好心地帮岳渊翻了个个:“我带岳公子来晒晒太阳。”说完,陈正笑着席地坐到沈澜清身侧,侧头温柔地呵责岳渊,“晕船的时候不能闷在船舱里,应该到甲板上吹吹风晒晒太阳。”
“用里(你)雅(假)好sin(心)!”
“又不乖了哦?”
“……”
“……”他只不过出来透口气的功夫,岳渊与这莫测的陈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澜清掏出帕子帮岳渊擦了擦脸颊和耳后脖颈上的褐色药汁,目光泛冷,“博文,到底怎么回事,你舌头怎么了。”
岳渊怨念地瞪了陈正一眼,对着沈澜清伸了伸舌头:“烫的。”
“陈公子?”沈澜清敛起笑意,天生笑唇翘起的微小弧度,神情似笑非笑。
陈正笑容不变:“看他晕船晕的厉害,心里过意不去给他送了碗药,他怕药苦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喝,便帮了他一把。”
也就是说岳渊被陈正强行灌了碗药?沈澜清略微皱了下眉:“劳陈公子费心,不好再劳烦陈公子,不如将方子给沈某,沈某让随从熬给博文喝。”
“沈公子不必客气,至于方子,不如先看看效果再说……”陈正笑着指向海面,“鱼上钩了。”
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海风日光起了作用,岳渊的晕船状态缓解不少,忍着嘴里的疼喝了两大碗鱼汤。
后来,沈澜清给岳渊把脉,又仔细研究了下帕子上的药汁,以他跟蔺希贤比起来只能算半吊子的水准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第二日,陈正再给岳渊送药的时候,岳渊便别扭着喝了,随后在甲板上晒太阳时,对陈正的态度也略微和善了些。
每日一碗药的贿赂下,大家相处日渐融洽。
隔了几日,岳渊、陈正和沈澜清在甲板上悬着竿闲聊,岳渊突然捉住陈正腰间的玉佩:“这块玉……九思,眼熟不?”
沈澜清挑眉,定睛仔细看了看:“仲瑾身上似乎有块差不多的。”
“没错,就是他!”岳渊撇嘴,“他还跟爷说是什么家传之宝,嗤!”
“说不定那位仲瑾公子与陈某同源……”陈正眉峰微动,笑着戳了下岳渊的脸颊,“他家祖籍可是豫州颍川郡的?”
“嗤!不要随便攀亲戚……”岳渊翻了个白眼,“仲瑾姓殷,你姓陈,怎么可能是一家!”
“嗯,被你看穿了,其实这玉是我在地摊上买的。”
“骗鬼啊?这玉的材质可不一般,仲瑾可是当成宝呢!”
“当成宝的东西都能随你把玩,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啊。”
“哼哼,他敢不给爷看……”
笑闹着岔开了话题,沈澜清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受了孔圣人庇佑,在海上航行数日,他们并未遇到大的风浪,托陈家的福,也未见着海盗的影子。
连着靠岸补给的时间,一个月后,船队便在广陵郡靠了岸。
广陵郡虽地处北扬州极北,到底也是扬州地界。
下了船,岳渊瞬间恢复了活力,抓着沈澜清的腕子,勉强稳住飘着的脚步:“九思别拦着爷,爷一定要好好看看扬州美人!”
“博文,为了看美人乘风破浪这一遭可还快哉?”沈澜清莞尔,笑着揶揄。
岳渊甩开许久没甩的扇子:“九思你不懂,为了美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些美人的姿色及不上博文万分之一……”陈正微笑着建议,“去看扬州美人还不如到寒舍去照照镜子。”
“!”岳渊挑眉冷笑,“九思,这厮着实欠抽,咱现在不坐他的船了,放开了手脚尽管揍他!”
“……”
揍他只是玩笑话,拒绝了陈正所提的至陈府小住几日的邀请,沈澜清一行人在驿站休整了两日,随岳渊逛了两处青楼,任他过足了美人瘾之后,便整装上了路。
广陵郡离庐江郡不算远,如今剩下的72人中,除了岳渊俱是孔武精壮之士,一行人清晨从驿站出发,傍晚时分便到了大门紧闭的靖王府门前。
第24章 靖王府邸
靖王府大门紧闭。
钦差南下的消息本就没遮着掩着,沈澜清一行在路上行了月余,便是那风声是属乌龟的,一个月的功夫也够它在靖王府与京师之间爬上几个来回了,然而……
七路乘九路,六十三颗黄铜门钉排布在朱红色王府大门上,亮得晃人眼。
呵!下马威?
沈澜清与岳渊对视,相互了然。
将岳渊目光中隐现的那抹无奈收进眼底,沈澜清抚着点墨的脖子,盯着王府大门上的匾额,轻笑:“王什长,叩门。”
金黄色的门环撞击门板,威武雄壮的王什长将门叩得山响,然而,门房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草!”王什长暴躁的低咒了一声,猛地砸了下门板,回头看向沈澜清,“这王府大门也忒难敲了!”
“兴许是王府大门隔音效果太好……”沈澜清不疾不徐的说,“胡什长,高什长,你们俩帮王什长一把。”
三个威武雄壮的虎卉骑汉子一同砸门,终于将王府大门砸出一条门缝儿。
带着缎子面瓜皮帽、穿着青布短打棉袍的干瘦小伙子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敲……敲……敲什么……”好不容易露出来的半个脑袋又缩回去,扁着嘴被人训斥了两句,复又探出头来,“敲什么敲,叫魂儿呐!”
“叫魂儿?”沈澜清挑眉,审视探出半个脑袋搭话的小伙子,目光不甚灵动,完全不像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本官手里的东西催魂儿,让人去通禀靖王爷,钦差到了。”
“钦差?是什么?”小伙子仰头好奇地望向沈澜清,兀然憨笑,“你真好看,能吃么?”
“……”沈澜清眯眼,审视小伙子的眼,内力注入声音里,轻声赞叹,“靖王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区区一个门官便能吃了钦差,沈某果然不虚此行,端的是长见识了。”
变声期少年所特有的,掺杂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飘遍整座王府。
王府花园里,赏着缤纷桃花饮酒吟诗的儒雅中年人兀然敛笑皱眉,皱着眉头望了一眼王府大门方向,留下半杯温热的梅子酒,甩袖出了园子。
粉红色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旋儿,落入杯中,似浮似沉。
王府大门,躲在门内的管事儿听了沈澜清的话,脸色一变,忙不迭一把拖回盯着沈澜清双眼冒光的傻小子呵斥了两句,吩咐人大开了中门,堆着笑向沈澜清赔礼:“这位大人息怒,憨娃小时候犯热症烧坏了脑子,并不是有意唐突大人。”
“怒?”沈澜清讶异地看着那人,“沈某不过是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而已,阁下何出此言?”
“瞧小的这张嘴笨得……”那管事笑容更加真诚,“得亏大人和善,不跟小的一般计较……”
“得了吧你!跟这玄乎这些不如紧溜儿的请三哥出来接旨来得实在……”岳渊不耐地打断管事儿的话,“爷与沈大人疾驰一日,着实累的紧。”
“这位爷有所不知……”管事悲伤又为难,哭丧着脸说,“不是靖王府的人不知好歹,实是王爷卧病近半年,实在下不了床了……”
“哦?”沈澜清微挑了下眉,朝着京师方向拱起手,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自打看到靖王爷的请罪折子,圣上便寝食难安,十分忧心靖王爷的身体,圣上有心亲来探望,怎奈国事繁重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派本官与云王世子携着宫中最好的药材前来探望王爷,没想到……”
“……依下官所见,既然靖王爷病得这般厉害,便免了接旨那套规矩圣上也不会怪罪……世子,你看?”
“九思所言有理……”岳渊肃着脸接了沈澜清的话头,吩咐那管事,“别在这儿杵着了,带我们去见三哥吧!”
同是亲王府,靖王府远不如安王府奢华,却实打实的雅气,江南园林的素雅洒脱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翠绿揽着桃红,碧水映着山石。
沈澜清与岳渊跟在那管事身后,弯弯转转,踏着刚过水面的青石,绕进一座被溪水环在中间的庭院。
庭院从篱笆到阁楼尽是竹子的,飘着淡淡的竹香。
“咳……咳……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甫一踏上二楼回廊,便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沈澜清面露担忧,加快了脚步,岳渊扒拉开前面带路的管事,疾走几步,循声推开了竹楼的门。
儒雅清瘦的中年人倚在竹榻上,丝被搭在腰间,淡黄色里衣衣襟微敞,浅浅刻着川字纹的印堂罩着浓浓的阴影,捂在唇边的帕子上点着深浅不一的红。
听见推门声,中年人抬头,露出一抹和善至极的笑:“钦差大人远路而来,本王未能亲迎恭候,失礼了……”不仅笑容和善,语气中更是透着无尽善意,只是声音虚弱得太过了些,而且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