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夜飘零
沈铄恭声应着是,心中却皱起了眉。
然而,朝堂之上,也容不得他细想,殿外禀报:“安王、睿王请见。”
安王一如既往的妖孽,一团绯影施施然进殿,目光间或扫过睿王时瞬间转利,活像剐人的刀子。
睿王浑然不觉,弯着嘴角浅笑回视,目光柔和的似是在滴水。
“岳晅见过皇上。”懒洋洋的腔调,岳晅脸上挂着几许漫不经心。
“臣岳昕见过吾皇,吾皇圣安。”温温润润的语调,睿王岳昕眸中含笑,一举手一投足,礼仪丝毫不差,贵气天成。
即便都是温润如玉地笑,沈澜清的笑,观之令人如沐春风,心生亲近;而做过多年太子的睿王始终难掩天家人的傲骨,笑容再温和也总是带着一丝俯视众生的姿态,令人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或许,这也是睿王有意为之。
御座上,岳煜微微正身,嗔怪:“二位伯父怎生如此多礼……”
“……赐座。”
两把王椅分置御座两旁,岳昕余光扫了一眼岳晅,谢过恩,自行坐了右侧那把椅子:“朝堂之上,礼不可废。”
“嗤!”岳晅嗤笑一声,满意地坐进左手边的椅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问岳煜,“不知皇上唤臣过来,所为何事?”
“确实出了些事……”岳煜示意谷东明将信递予两位王爷,面露郁色,“两位伯父且先看看信,三皇兄……”
“唉!”君主一声叹息,透出无限无奈。
两封信,一封出自靖王世子岳贤之手,一封未具名,但看内容,显然是出自京中某位高官之手,当然,笔迹自然是刻意变换过了的。
岳晅看过了信,似笑非笑,未置一词。
而岳昕,则始终温润地笑着,唇角的弧度,眼中的暖意未变分毫,一开口便将话题自靖王身上带离:“这封信,起笔之势倒是与大哥颇为相似。”
“落笔细节之处也与睿王有七八分相同。”岳晅抬眼,冷飕飕地剜了岳昕一眼,回击。
“原来大哥如此了解本王……”话说半句,岳昕含笑不语。
岳晅嗖然冷笑。
“……”好么!正事尚未办妥,他俩倒是又要先掐起来了。岳煜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中间和稀泥,“朕自是信得过二位伯父的,诸位爱卿亦看过了信多时,可思虑出了甚么见解?”
信是定安三年的。
明面上看,可疑之人范围很小,似乎逃不出当时的摄政亲王、三辅政大学士及兵、户二部的尚书与侍郎。
诸官心里想的明白,但,没有把握,还真没有谁愿意做这个出头人一下子得罪这一大票人的。
冷眼扫过大殿,诸卿俱神色泰然,持着笏板垂着眼,做着耳观鼻、鼻观心状,除了……
岳煜眯眼,目光定在依旧跪于殿中那人身上:“沈卿于书法一道颇有些建树,这信又是你自云王府带回来的,你可从信上看出了什么?”
“……”其实先前那暧昧姿态俱是错觉,实在是他杯弓蛇影才会误以为陛下对他起了些许念头来的吧!
也好,被帝王消遣拿捏,总比被帝王盯上好。
沈澜清叩首瞬间略做思索:“回陛下,臣只看出那写信之人擅柳体,官位显赫,对户部兵部之事甚为熟悉。”
“官位显赫啊……”目光不经意间滑过沈澜清脸上那道伤痕,心生些许不舍,岳煜话语一顿,目光转向安王岳晅,“安王,你看这满朝文武,谁最可疑?”
岳晅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沈澜清,似笑非笑地看向岳煜:“自然是本王。”
“……”安王不就范,岳煜无语,只好转向睿王,“睿王也这般认为?”
“摄政亲王,三大学士,兵部尚书、前户部尚书,两部侍郎俱有嫌疑,不过……”岳昕打量了岳晅一眼,不疾不徐地随了岳煜的心思,“安王每日里想金玉美色还嫌时间不够,臣相信,有与云王勾结的功夫,他更愿意去揽翠馆里寻个柳,到妙音阁里听个琴。” 虽是替他脱嫌疑的话,安王岳晅听了却瞬间怒意盈眶,无他,继揽翠馆的揽月公子进了睿亲王府之后,妙音阁的临风公子亦在上个月搬进了睿亲王府。
深知内情,一听岳昕提起揽翠馆妙音阁,岳煜额角猛地一跳。
果然如他所料,岳晅眸子里霎时泛出了戾气,岳煜拇指揉了揉太阳穴:“朕自然信得过安王,也不愿揣测诸位爱卿的忠心,然,勾结云王密谋造反之事非同小可,若不彻查清楚,始终是个祸端……”
“……云王与靖王世子已然达成协议,沈澜清归京途中接连遭到两府死士追杀,若不除去京中内应,他日燃起战火,遭殃的便是无辜的百姓与浴血奋战的将士……”
“吾皇仁慈!”
“圣上仁慈!”文武百官适时歌颂,岳煜抬手示意诸卿噤声,语调转低,透着沉郁,“靖王乃朕之嫡长兄,虽相处时日不多,却也是血脉至亲,朕实不愿相信靖王他……”
“靖王心性豁达,当不会做这谋逆之事。”睿王淡然开口。-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安王斜睨反驳:“岳贤在信中说了,岳灿那臭小子听儿子的。”
“岳灿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再宠儿子,他也有他的底线。”
“嗤!说不准他的底线便是他那宝贝儿子。”
“大哥,与其在此妄猜岳灿的底线……”睿王岳昕目光一一扫过三大学士,两部尚书,四位侍郎,“还不如猜猜看,他们几个谁是内应。”
“朝堂之上,请称呼本王安王。”
“……”沈澜清跪于堂中甚为无语,君主无心让他起来,两位王爷再次带偏了话题不说,话说不到三句竟又要起争执……
他再次确认,岳家多奇葩,从祖上开始,便鲜有正常的。
堂中几个岳家人鼻子都有些发痒,喷嚏憋在鼻腔里却又打不出来。
安王剜了睿王一眼,蹭完鼻子,意兴阑珊地靠进椅子里开始装死。
睿王浑不在意,扫了一眼沈澜清,不疾不徐地建议:“陛下,臣听闻先前有人构陷姚将军,便是沈侍卫看出了端倪,既然沈侍卫精于书法一道,不妨让几位大人当场默上一篇《满江红》交与沈侍卫比对一番,兴许能得着些线索,只是当时的户部左侍郎是沈铄沈尚书……”
“无妨,沈铄朕信得过。”
“……”好一个信得过,您是相信父亲绝不会截杀我吧!
还有睿王,在下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以至于如此消遣在下?岳家,果然都是小心眼儿。
沈澜清心中翻了个白眼,与几位翰林院的学士相互传看几位大人默好的《满江红》。
不出所料,笔迹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线索似是就此断了,安王朝着睿王嗤笑一声:“沈澜清,本王听说你入了紫荆岭后,遇到了一伙悍匪,可对?”
“回王爷,确实如此。”
“那伙悍匪十有八九出自京师,与其对这劳什子的笔迹,倒不如探访一下那伙悍匪的踪迹。”
“安王所言甚是!”
“安王言之有理!”
“安王……”
“安王明睿,查探之事……”岳煜目光扫过神色未变的诸卿,略作沉吟,“乐宁侯。”
“臣在。”
“朕便将查探之事托于周卿了。”
“臣定全力以赴。”
“甚好,顺天府尹,尔须全力协助乐宁侯。”
“臣遵旨。”
“安王、睿王、三位大学士,稍后于御书房议事,散了吧。”
直至退朝,岳煜也未令沈澜清平身。
诸卿叩首恭送圣上,圣上却沿着丹陛,拾阶而下,驻足于沈澜清身前。
玄色衣摆,金色滚边,骤然遮住了额前光线,沈澜清额头触着手背,一动不动。
似是须臾,又似良久。
清冷淡然地声音自头顶飘落:“沈卿,同去。”
第35章 难以自制
待沈澜清起身,帝王已然当先走向殿外。
玄色背影渡着金色朝晖,尊贵如斯,漠然如斯,仿若有一堵无形之墙将满朝文武隔绝在了他那方天地之外。
吾皇,您高高在上,手掌天下权,然,独坐玉宇,自享寒凉,可会孤寂?
垂眼,掩下眸中那似嘲似讽,沈澜清默运内力,活动了下稍显僵硬的膝盖,与父亲沈铄对视一眼,疾步跟了上去。
所谓议事,不过是走个过场。
云王反心昭然,铁证如山,自然非诛不可。
国库里的银子,太仆寺的马匹,兵部的军备在朝上均已议过,此时所需议的却是靖王。
靖王乃先皇元后所出嫡子,论身份,先皇诸子属他最为尊贵。
天佑十七年,靖王加冠,满朝文武皆以为先皇会立他为太子,然,却被封为靖王,得了北扬州一州之地作为封地。
同年,皇贵妃周氏有孕,被先皇册为继后。
次年,周后诞下一子,先皇赐名为煜,亲自教导。
天佑二十五年,先皇舍了成年已久的靖王,立年仅八岁的八皇子岳煜为太子。
册立伊始,私下里不知有多少人默默腹诽,暗自替才华横溢的靖王惋惜。
什么圣上独宠周后,爱屋及乌了。
什么可叹靖王离京日久,不能在圣上眼前尽孝讨圣上欢心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了。
什么可怜靖王母族势弱不可依,不能做其倚仗了。
什么靖王扎根北扬州,羽翼丰满之日,便是靖王揭竿而起之时了……
闲言碎语在私下里蔓延,却也逃不过先皇岳暤的耳目,岳暤将那些流言尽数摆在年仅八岁的岳煜眼前,问:“作何感想?”
“这些人或无知,或心怀叵测,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必是因为儿臣有治世之才,与母后何干?”岳煜清楚地记得当日所言,“三皇兄心性豁达洒脱,绝不会反。”
“牢记你今日所言,勿做那手足相煎之事。”岳暤冷厉的目光直刺人心,“否则,朕决不轻饶。”
“儿臣谨记。”
岳煜记得,当时冷汗湿了手心。
如今,靖王世子与云王勾结证据在手,靖王世子反义明确,靖王态度暧昧不明。
云王反,他乐得顺势收回水师半数军权,但靖王……
岳煜只能请出安王、睿王议事,可这二王相遇,意见必是相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