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夜飘零
其实,何须父亲那般耳提面命?
即便他对她注定无情,却又怎会无义?
且不说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更不说有沈家的声名在那束着,便只看她明礼晓矩、上敬父祖、下爱幼弟的份儿上,他也只会尽力待她好些。
相濡以沫他给不了她,相敬如宾却是不难。
轻笑着握起沈耿氏的手,执至床边:“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离别前,自需一番敦伦。
云收雨歇,沈澜清歉然道:“无法送你回娘家住对月,委屈夫人了。”
“为君尽忠是夫君的本分,夫君是伴君出征,又不是去眠花宿柳,何来委屈之说?”沈耿氏双手搭在小腹上,规规矩矩地平躺在沈澜清身侧,轻声道,“住对月之时,自有如哥儿接我送我,夫君无需担忧。”
定安五年,十月三十,大雪漫天。
定安帝岳煜帅亲卫三十,羽林卫、虎卉卫各一营,自德胜门离京,前赴北扬州,百官跪送。
一路冒雪疾驰,行至冀州渤海郡,天色已晚。
轻勒马缰,帝王扬手示意,一行兵士齐齐整整地停在了渤海郡驿站门前静候君主吩咐。
帝王的乌骓马焦躁地踱了两步,打着响鼻凑向点墨,惹来点墨一个大大的白眼,岳煜睨向裹在大毛衣裳里、从容自若的沈澜清,缓缓挑起了眉。
“……”
沈澜清垂眼,夹着无奈含着笑无声地弯了下唇角,纵身下马,趟着没了半截小腿的积雪进了驿站。
御驾亲征,临行之际帝王却打着“既是亲征便应与众将士同甘共苦”的旗号谴走了随行内侍,罪魁祸首不过是沈澜清身上多出来的大毛衣裳。
桂院的事,剑鬼一丝不差地回禀给了岳煜,是以,见了那大毛衣裳便恍若见了那对璧人含情脉脉地依依惜别,帝王心里着实堵心得很。
“有沈卿作近卫,朕何须内侍?”一句话,便堵回了谏言的臣子,岳煜面无表情地扫了沈澜清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若朕实在做不来,自有沈卿侍奉朕的饮食起居。”
明了了帝王那别扭小心眼儿的性子,吾君这般行径落在眼里却再也不是令他不耐烦地拿捏消遣,反倒看出了几分可爱。
含着笑推开了驿站的院门。
两个抱着破扫帚的雪人分列两侧,恍若迎宾的门童。
中间两人宽的甬道上,积雪显然比两旁矮了大半尺厚,想来此间驿丞是个勤快的,雪似棉絮,纷纷扬扬地直下了一整天,午后却也冒雪清理过的院中的甬道。
想是听见了院门口的动静,年逾五旬的老翁揣着袖子跺着脚小跑着迎了出来:“这位大人快些进里边儿暖和着,这天寒地冻的,可不好再继续赶路了。”
“可还有上等的院子?”沈澜清站着没动。
老驿丞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只是驿站里怕是住不下这么多军爷。”
“无妨……”沈澜清转身外走迎君,“老丈只需收拾一处院子出来给我家大人,再多做些驱寒的吃食给外面的兄弟们吃便好。”
最好的院子,最好的上房自然给了岳煜。
三十亲卫分住两边厢房及后院罩房,按着排班轮流守夜。
两营亲军汉子们吃完了锅子,便分了其余的房间,住不开的便干脆就地将桌子拼一拼睡在了大堂里。
而沈澜清,自入了驿站,安排好了君主的一应饮食起居之后,便被君主叫进了上房再没出来。
老驿丞戴着毡皮帽子,哈着气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到底不敢直接去上房叫人,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出来放水的廉若飞:“这位大人,您可能寻得着沈大人?”
第56章 路遇阴魂
老驿丞是个本分人,不仅吃食预备的实在,便是这地龙也烧得旺的紧,才不过半个时辰,在屋子里穿着大毛衣裳便觉得热了,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索性便脱了大毛衣裳,搭在了一旁。
君主歪在炕上,微皱着眉动了动身子——虽是驿站里最好的上房,却也远赶不上元清宫里的龙榻舒坦。
目光落在沈卿随手搭在一旁的大毛衣裳上,岳煜掀了下眉毛,不动声色地扯到手边,漫不经心地端量了两眼便面不改色地铺在了身下。
“……”眼尾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沈澜清低垂着眼,故作不见,只含着笑将热水放到脚蹬上,单膝跪在君主脚侧,帮君主除靴。
水微烫,泡脚却刚刚好。
薄薄地茧子滑过脚踝,按在脚心上,君主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陛下。”
“嗯?”
“您若是嫌炕硬想铺上两层大毛衣裳的话,臣包袱里有……”指尖挠过脚心,强行攥着本能瑟缩躲闪的脚踝,沈澜清继续按压着帝王足底的穴道,不疾不徐地道,“这一件挡了一日风雪,潮乎乎的,铺了也不舒坦。”
微微眯起眼,岳煜盯了沈澜清须臾,掀起唇角遗憾道:“可惜了得佳人一片心意了。”
“……”
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些乖。
沈澜清抬眼,看着君主,似笑非笑:“说实在的,臣真不忍心辜负内子心意,然,却也不能看着陛下不舒坦。”
“不过,内子向来明是非晓大义,想来便是知道她给臣预备的大毛衣裳成了陛下的褥子,也绝不会心生怨尤,只会倍感荣幸。”
“……”
面无表情地收回脚,岳煜不见喜怒地道:“看来耿淑人着实合沈卿心意。”
“陛下赐的,自是最好的。”沈澜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将包袱里的大毛衣裳尽数找了出来,齐齐整整地铺在了炕上,铺到炕边,沈澜清含笑道,“臣替陛下宽衣,陛下去里边歇着?”
五指躲在袖子里缓缓拢成了拳,岳煜无波无澜地看着沈澜清:“沈卿,你忘了暖床了。”
挑起眉,手缓缓落在腰带上,尚未解开卡扣,门外便传来了廉若飞的声音:“九思,驿丞找你。”
轻笑着放手,推开了房门。
驿丞找他倒不为别的,只为那两匹马。
陛下那匹乌骓,放着自己的马厩不进,偏要跟点墨挤同一个。
怎奈点墨性子拗,自跟了沈澜清也只跟沈义那匹踏云同厩而食过,死活不肯让陛下那匹乌骓进栏。
驿丞用那上好的草料诱完这个哄那个,险些挨了两蹶子,却也没能摆弄顺了这两匹倔马,只得巴巴儿地来寻沈澜清。
听驿丞述说完了经过,沈澜清动了动唇,便随着驿丞去了马厩,廉若飞也跟在后边儿去看热闹。
“啧!和善人养了匹倔马啊,九思,这点墨可真烈!连陛下的乌骓都敢一蹶子踢出来!”
“点墨原是昆仑山里的马王,能入他眼的也只有沈义那匹踏云。”
“哈哈,看来这马也讲究个青梅竹马!”
“踏云本也是昆仑山里的马王,掌门师伯派人追了两个多月才将它和点墨套回来,同甘共苦的情分自不是一般的马能比的。”
“呵呵!可惜了的那乌骓对你家点墨痴心一片呐!”
“那就要看乌骓的能耐了,总不能强扭着点墨……呵!不甜。”
“嘿!你家点墨……得了,我先去睡了,真他妈冷!”
交谈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停在门前,只听沈卿笑着与廉若飞道了声别。
“好一个马如其人,观点墨如此行径,便知沈卿心底也是极为排斥朕的。”乍一回房,尚未掸干净肩头上的落雪,便得了君主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
抬头,看向窝在被子里的吾君,微扬的眼尾染着薄怒,想来是被他怄的不轻。
睨了一眼乱糟糟堆在炕角的大毛衣裳,沈澜清眼底含着笑拽了一件铺在脚蹬上,侧身坐了上去,含笑道:“臣惶恐,臣不敢。”
“不敢……”低声咀嚼着,岳煜敛起薄怒,缓缓掀起唇角,漂亮修长的手落在沈澜清耳侧,不咸不淡地道,“也好。”
温热的指尖在耳后暧昧地摩挲着,缓缓下滑,好整以暇地诱惑着被他禁锢在心底的小兽。
沈澜清垂眼,掩下了眼底的波澜。
然,后领内描摹着脊骨盘旋下滑的触觉却更加清晰,直烫进了骨子里,不由绷紧了背脊。
掌心落在蝴蝶骨上,轻抚,似安抚,更似调情。
倾身捏着沈澜清的下颌,兀自上抬,深深盯着那含笑的眼,岳煜低声道:“沈卿,莫再试探朕的底限,否则,朕不介意瓜甜不甜。”
“……”臣一直都知道,与吾君无道理可讲。
“上来。”
“陛下,守夜当在这脚蹬上。”
“……”沉默着挑起眉,岳煜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澜清。
指尖蹭了蹭鼻尖,沈澜清缓缓解了玉带,除了夹棉袍子,躺倒了君主身侧:“烦陛下暖床,臣甚为惶恐。”
“可舒坦?”
“舒坦得紧。”
“既如此……”缓缓拢紧了手臂,将脸埋在散着清浅梅香的颈间,岳煜低喃,“从今日起,朕依旧每日给沈卿暖床。”
雪虽停了,西北风却依旧吹着,透骨的冷。
圣上仁慈,启程前将上房里那些大毛衣裳尽皆赏给了老驿丞。
老驿丞拉着小孙子连连叩首,感念圣恩。
“九思……”廉若飞策马与沈澜清并进,同情地看着身上只穿着夹棉袍子的沈澜清,“你又什么地方惹着八爷不悦了?”
沈澜清松松地持着马缰,漫不经心地道:“何以见得?”
“嘿!”偷偷瞄了一眼后面的帝王,廉若飞歪着身子低声揶揄,“据我姐说,八爷可是恨不得把你当眼珠子疼的,现在……啧!数九寒天,夹棉袍子啊!”
嗖然转头盯了廉若飞一眼,沈澜清平静地看着白茫茫的官道,不紧不慢地道:“鹏举,沈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若说我会看错,我姐却是绝不会看错的……”廉若飞侧头看着沈澜清,“九思,你跟我也这么藏着掖着,有意思么?”
“……”沈澜清沉默了须臾,轻叹,“廉鹏举,你也是朵奇葩。按理讲八爷是你嫡亲姐夫,你怎么都不该是这种态度……”
“若是我家姐夫如此,便是不能将我家姐夫如何,也定当将勾了我家姐夫的那男人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