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你的荣光
被沈无眠这样的男子喜欢上,是陈国的幸运,也是陈国的不幸,现在内忧外患严重,老实说,如果真的要让陈佚亲政,以陈佚现在的水平,他肯定保不住陈国;能让内外都保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而且威慑着别国不敢进犯的,就只有沈无眠了。
所以那天从皇宫出去之后,左相只是思索了一个时辰,就决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至于皇室子嗣的问题,他只过了一遍脑子,就不去想了。皇室再式微,也不会连一个流着皇家血脉的孩子都找不出来,倒是沈无眠这样的能人,天上地下也就这么一个了。
这些道理,左相想的很通透,可别人不是这么想的,其实早就有人提出要让陈佚成婚,不过那些声音在发出之前就已经被沈无眠压了下去,今天右相突然提出这件事,对沈无眠来说也是措手不及,因为在今天之前,右相从没冒出过想掺和这件事的苗头。
大殿一时之间变得安静,连划拳的两个武将都没声音了,舞姬乐师见情况不对,也慢慢停下了动作,这么热闹的场景,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情况如此诡异,大多数人心中都是一凛。
右相还是那个乐呵呵的样子,沈无眠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偏过头,看向最上方的少年。
今天是寿宴,所以少年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龙袍,少年皮肤白皙,很适合这个颜色,养了一整年,各种药膳不断的进补,这才给少年尖尖的下巴上养出了一点肉,此时他正一手撑头,另一手还拿着他送的玉佩。
“咔哒”一声,玉佩被放到了桌面上,玉石和汉白玉桌面碰撞的声音清脆无比,看见小皇帝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沈无眠心脏一沉。
现在池照在众臣面前已经不是那么透明了,沈无眠有意无意的让他参与到朝政决策中,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大家已经能看出来,摄政王这是在放权,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人们都清楚,现在的皇帝,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傀儡皇帝了。
皇帝可以做决策,而刚刚右相又是直接问的皇帝本人,大家紧张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沈无眠不仅排斥别人提起他自己的婚事,还排斥别人提起皇帝的婚事。能获得参加寿宴的资格,要么是天子重臣,要么是皇亲国戚,总之大家都不是蠢蛋,自古以来最乱最脏的事情总是出自帝王家,这么简单的事情,稍稍思索一下也就差不多清楚了。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都不敢说话的原因。
所有人都在看着池照,池照却转了转眼睛,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沈无眠。
池照的眼睛纯粹又干净,但就因为太干净了,反倒会引起别人的反感。水至清则无鱼,干净到了极点,就代表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国家、没有朝堂。
也没有沈无眠这个人。
沈无眠瞳孔微微缩紧,他绷直了身子,看样子是想要站起来,但又顾忌着其他人,所以他还是牢牢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池照大约明白他是想干什么,他应该是想冲过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要犹豫,不过就算他问了,池照也不知道答案。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犹豫,其实,他原本是想答应的。
沈无眠放权,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他可以慢慢的掌权,就像上一世的原主和沈无眠一样,互相争权夺势,斗的你死我活,沈无眠喜欢他,眼睁睁看着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他肯定会很难受,顺便,池照还可以娶个有野心的女人,和她合作膈应沈无眠,反正他有春宵一夜药水,不怕被人发现。
可是看到沈无眠现在的样子以后,他又说不出口了。
沈无眠死死的盯着自己,眸光寒凉且凌厉,看起来很可怕,但其实色厉内荏的很,他在紧张,在害怕,但他又不想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情绪、不想被人同情和嘲讽,所以就只能用磅礴的怒气伪装自己。别人看到的是面色低沉的摄政王,而池照看到的,是束手无策、如同等待判决的囚犯一般的沈无眠。
“此事容后再议。”
半敛着眼皮,池照用平常的音量回复了一句,至此,大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底下的人们也松了口气,气氛又慢慢热闹起来。
周围好似又恢复到了寿宴刚开始的模样,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再有心思去吃东西、喝酒谈天了,大家都在演,奋力演出一副热闹喧嚣的假象,用以遮掩刚刚的变故。在别人都竭力演出的时候,右相倒是开开心心的吃起来了,看样子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不过他不在乎,又或者说,他有他自己想达到的目的,不管是摄政王、还是小皇帝,都不会引起他的在意。
池照叹了口气,在一群戏精里生存的他,真的很艰难。
……
挺长时间不喝酒,池照还真有点想念酒精的味道,去了这么多世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池照总觉得,这个世界是最累的一个世界,他也该放松放松了。
端起酒杯,把这一小盅酒喝了,池照咂咂嘴。
还行,味道不错,也没感觉上头。
于是,池照心安理得的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太监,让他再给自己倒一杯,太监有些犹豫,他抬起头,先看向摄政王,在得到对方的首肯后,才给池照又续上一杯。
池照在沈无眠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然后又把新的一杯一饮而尽。
就这么重复了三四杯之后,摄政王示意太监不能再倒了,池照听到太监劝他别再喝了,也没有闹,只是很乖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听到小皇帝这么乖巧,太监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们的陛下真的很可爱,从不闹事,也从不为难他们这些下人,可以说是非常乖了。
下一秒,他心中好乖好乖的小皇帝突然伸出手,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还没来得及拦,又见他端过远处的一个果盘,从里面拿起一粒南国上供的樱桃,然后高高的抬起手,举到不能再高的时候,他开始调整角度。
歪头看了看,确定已经对准下面的酒杯了,池照在高空松手,嘴里还配上了一句生动的音效,“Piu!——”
看着樱桃掉进酒杯里,溅起一片水花,池照端起酒杯,转头认真的看向一脸蒙圈的太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太监:“……老奴不知。”
池照嫌气的看着他,“这都不知道,这叫红粉佳人呀。”
太监:“……”
啥??
第100章 渣了那个摄政王(16)
众目睽睽之下, 小皇帝开始乱七八糟的调酒。
先扔进去几粒饭, 然后又倒进去一些橙红色的汤汁,最后,他端过一盘四喜丸子,用筷子夹出一个比他拳头还大的肉丸, 皱眉看了半天,他决定用自己的勺子压扁它。
他准备把这个惨遭碎尸的丸子也放到酒杯里去, 但酒杯太小了, 根本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太监连叫好几声陛下,池照都没搭理他, 底下有些眼尖的大臣, 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一秒, 继而更加开心的给同僚敬酒。
虽然他们看不懂陛下究竟是在做什么,不过只要有眼睛就知道, 他们的陛下这是醉了。大臣要是御前失仪,向来实行铁血政治的摄政王肯定会选择一刀砍了他们, 反之,大臣要是看到了皇帝失仪,估计到时候为了维护小皇帝的面子, 摄政王还是会选择砍了他们。
不管怎么样, 都躲不过悲惨的命运, 所以, 还是就当自己瞎了吧。
……
没人见过小皇帝喝醉酒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们都担心的要命,就怕小皇帝突然蹦起来撒酒疯。不过要让他们失望了,池照即使喝醉了,也是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乖宝宝,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鼓捣的那杯酒上,根本不想去干别的。
在发现池照状态不对以后,沈无眠已经站了起来,毫不顾忌地走到龙椅旁边,他微微俯下身,用一种尊敬又亲密的姿势站在池照身边,低声询问眼中的少年:“陛下,你还好吗?”
同样的,池照也没搭理他。被忽视的摄政王沉思两秒,他直起腰,招手让旁边的太监过来,对他吩咐了两句,然后,他伸出手,想要把池照带起来,“陛下,该回去了,微臣送你回宫,好不好?”
池照好像才听到他的声音,他仰起头,平静的看着沈无眠,一点没有喝醉的样子,但被他这么看着,沈无眠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也知道有一类人在喝醉酒以后看起来和平时几乎没有区别,但这类人要是闹腾起来,谁都招架不住。
一瞬间,沈无眠心里闪过了好多种善后的方法,有温和的,有血腥的,总之,就是不能让他的陛下感觉到一点难堪。但还没等他有机会用出这些方法,池照歪了歪头,很听话的说道:“好哦。”
放下手里的东西,宽大的袖口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池照抓着沈无眠微凉的手掌站起来,因为腿软,他还踉跄了一下,不过扶着沈无眠,他很快就又站好了,沈无眠担心他会跌倒,目光紧紧的追随着他的身影,除了刚开始步伐不稳,后来就走得很顺畅了,完全看不出来池照现在已经是断片的状态。
走出去没两步,突然,池照动作一顿,他转过身,沈无眠不解的看着他,池照的目光在后面扫了一圈,最后锁定到了刚才他瞎鼓捣的那个酒杯上面。
他对远处的太监叮嘱道:“那是我的红粉佳人,我还要的,一会儿给我送过来,听到没有?”
红粉佳人……?
小皇帝根本没有接触女人的机会,除了刚才那几个舞姬。难道,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陈佚看上了跳舞的舞姬?!
握着小皇帝的手掌骤然发力,池照吃痛,本能的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沈无眠紧紧抓着他,根本不让他松手。
这里还是大殿,底下一群人看着呢,沈无眠再放肆也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的本性,他闭了闭眼,深呼吸调整心态,好不容易调整好了,他才睁开眼,对身侧的小皇帝微微一笑,“走吧,陛下。”
等到小皇帝和摄政王的身影都消失在大殿中,剩余的人们,不论是太监宫女、还是文臣武将,亦或是摄政王留下来的护卫们,全都直了直因为惧怕而微微躬起的腰,顺便抹了一把已经渗出虚汗的脑门。
太可怕了,真的。
……
把小皇帝送回他自己的寝殿,沈无眠挥挥手,让其余人都出去,红泪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瞬。
小皇帝已经脱去了繁琐厚重的外衣,正半躺在床上打盹,而主子就坐在小皇帝的身边,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小皇帝身上,把这殿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遮挡住了。
红泪有些担心这样的状况。
感觉到有人在看这边,沈无眠撩起眼皮,望向门口,被那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红泪身子一僵,瞬间就不担心了。
……
她赶紧走出去,顺便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没有外人打扰了,沈无眠慢条斯理的收回视线,看向正闭着眼睛假寐的池照。少年闭上眼睛的样子格外宁静,和他平时比起来,缺少几分乖顺,但又多了几分释然与恬淡。
睁着眼睛的小皇帝总是装着许多算计和心思,沈无眠还是喜欢现在的他。
这样想着,沈无眠伸出手,掐住了池照的下巴,原主这具身体骨感得很,喝了一整年的中药,又吃了无数难吃的药膳,好不容易才把池照从排条鸡养成了白斩鸡,沈无眠用的力气并不大,但一下子就把池照惊醒了,被人捏着下巴的感觉并不好,池照皱眉,抬起胳膊就要去掰沈无眠的手指。
池照的力气在沈无眠眼中就像是挠痒痒,他根本不在意,此时他的心思还在池照的身体上环绕着。
养了那么久,还是不见有什么进展,老御医说要把小皇帝的身体彻底调养好需要五年,看来此言不虚。
沈无眠虽然着急,但他也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这种事上,谁都急不得。可是望着少年过分瘦弱的脸颊,他总是希望,能让他长肉长得再快点。
这样摸起来也会更舒服一些吧。
兴许是醉酒的少年帝王格外好欺负,沈无眠竟然摒弃了他一直半遵半守的君臣之礼,像个登徒子一样,缓慢又色情的碾磨着小皇帝的下巴尖,同时,食指向前伸去,轻轻地在他下巴上的软肉上滑动了几下。
他做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代表着什么,只是想做便做了,反正小皇帝已经收下了他的玉佩,从此以后,他就是他的人,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池照推搡的动作突然一顿,慢慢就没了存在感,等到沈无眠终于抬起眼皮,看向池照的眼睛时,望着那双干净又澄澈的双眸,沈无眠微微一愣。
他正在专注的看着自己,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无眠从来都没有被小皇帝这样认真又好奇的看过。
突然,小皇帝坐了起来,他软软的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沈无眠眼中闪过一分诧异,旋即,他又想了起来,现在的小皇帝是个醉鬼,醉鬼是没有逻辑的,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这么想着,沈无眠轻笑一声,很有耐心的回答道:“回陛下,微臣的名字是沈无眠。”
听到他的回答,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合他的心意,小皇帝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呀?”
沈无眠怔了怔,停顿片刻,他又回答了一遍:“我叫沈无眠。”
小皇帝的眉头更皱了,他垂下眼睛,轻声嘟囔了一句:“不对,我不是问这个。”
还不等沈无眠向他询问他究竟想知道什么,少年突然生气了,他往前坐了一点,伸出纤细的胳膊,用力揪住沈无眠的领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沈无眠的眼睛里闪过几分错愕,很快,那些错愕就转化成了震惊和惶惑。
他……知道了?
强硬又执拗的问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当年救他的那个人了吗?
明白这一点后,沈无眠所有的力气在四肢百骸中迅速流失,浑身血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灼热的感觉几乎要烧干他的内脏,血液升到沸点之后又瞬速冰冻,他好像能听到每条血管冻成冰块,然后渐渐碎裂的声音。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上辈子的原点,他还是知道了,而且很可能和上辈子知道的时间一致,那么这一次,为什么他没有费尽心思的去找沈十六?
是因为这辈子的他先发制人,率先制住了他的命门,所以,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轻举妄动了吗?
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他这么乖巧,这么听话,也是为了用安静的表面麻痹他这个敌人的视线么?
沈无眠的想法绝望消极到了极点,可池照跟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沈无眠越不回答他,池照就越生气,他揪着沈无眠领口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居然把沈无眠拽的离自己近了两寸。
池照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叫什么名字?”
沈无眠的唇色有些苍白,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终于,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诡异又沙哑的语调问道:“我叫什么名字,很重要么?”
听到这句反问,池照愣了愣。
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