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度糖心
用过的本子, 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三本相册, 他爸爸给他买的小熊娃娃, 漏了气的篮球, 脱漆的钥匙圈,几个花卉标本,幼儿园的时候一家人一起画的画……
零零碎碎好几大箱子, 每个箱子都是满满的回忆。
杨女士把其他东西略略整理了一下,然后单独拿出那三本相册,坐在床边慢慢翻阅。
二十多岁,扎着两个麻花辫的自己,脸上涂着颜料的澜澜, 举着澜澜大笑的孩子他爸爸, 还有整整齐齐站好被封存在相片中的他们一家三口。
这三本相册百分之八十都是孩子他爸还在的时候照的, 那个年头照相并不便宜, 他却从不在意这些钱。
一晃, 十六七年过去了。
再婚之后,杨女士已经能够放下早亡的萧父, 她把更多的目光留给了照片里的萧澜。
从小时候小小的、把手放在嘴边的一团,到高中毕业站在同学中间,被玩得好的同学比了个兔子耳朵的少年,十多年岁月,她的孩子的成长全在照片里,看着看着,杨女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落下泪来。
难不成是又想起了那些年难捱的日子?
匆匆抹了抹眼泪,杨女士把相册合上,随手翻开了旁边的笔记本。
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又没有细心保存,纸都有些泛黄脆了。
稚嫩的笔触在纸上写着——
“今天星期天,爸爸说要带我和妈妈去吃蛋糕,爸爸最好了!”
“妈妈炒了茄子和肉,澜澜还想吃”
“老师布置的作业好多,想陈老师,虎头说陈老师生宝宝去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希望宝宝快点长大,这样陈老师就可以早点回来了。”
“澜”和“虎”字缺胳膊少腿,看得杨女士忍不住一笑。
翻了这么两页,她就打算合上不再看,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隐私,她知道。
然而就在她打算合上笔记本的时候,从靠后的一页中突然掉了一张便签出来。
【我为你完成。
致萧澜
——萧琰。】
像是突然被魔鬼蛊惑,杨女士情不自禁打开了那一页。
“无论是上帝、佛祖还是其他什么神仙,求求你们保佑妈妈顺利好起来,健康平安。”
像是有惊雷自天边而来,在耳边炸响。
笔记本上的字工整俊秀,便利贴上的字铁画银钩。
她想起了前几天儿子寄来了一张明信片,威尔斯一个来家里玩的华国通朋友怎么说来着?
杨女士觉得头内部一抽一抽地痛,像有什么在搅着脑髓。
头晕目眩中,他想起了那位先生的话。
——“杨,你的孩子字写得真好!我敢保证,就算是我华国书法家协会的朋友写得都不如这张明信片上的好。不过他是不是毛笔练得更多?好吧好吧,我也只是猜一猜而已,毕竟华国书法博大精深。”
魔鬼在耳边桀桀大笑,撕开精美的蛋糕盒子,露出盒子里长满蛆虫的腐肉。
无数片段在脑子里闪回,还有那些过去一闪而过的、以为是错觉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觉得陌生?
为什么他们的容貌差异越来越大?
为什么她病好后从不主动去看儿子?
为什么她总是在怀念儿子以前的样子?
为什么她面对现在这个人的时候迈不开脚步?
为什么她想哭?
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潜意识就已经发现了真相。
那个人,不是她的孩子。
……
齐漠中午正等着韩婉把午饭送过来,就接到萧琰的电话听到他说要去M国一趟,诧异道:“是那部电影有什么问题吗?”
萧琰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有多说:“不是电影的问题。”
“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
齐漠把文件一合,“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
齐漠想说不行,天大地大没有你吃饭大,但又一想,能叫阿琰匆匆离开,必然是有什么急事,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萧琰想了想,说道:“还债。”
还债?
齐漠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本能地问道:“麻烦吗?我在M国有账户也有熟悉的人,要不我让人帮阿琰你办了,飞半个地球那么累人。”
萧琰:“只能我自己还。”
“那好吧,阿琰你记得注意安全,大概要用多久?”
“两三天左右。”
那边登机提示已经响起,齐漠匆匆叮嘱:“记得在飞机上吃些东西。”就被迫挂了电话。
没有了对象的“爱心午餐”,齐漠感觉工作都没了动力,随便叫了个秘书进来。
赵秘书打开门进来,“齐总,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齐漠:“去给我买份饭。”
“啊?”赵秘书一愣,在齐漠不悦的目光中又立马回过神来,端起温柔知性而又不乏干练简洁的微笑,“您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员工餐厅随便挑一份带上来。”齐漠不大耐烦地说,说完看着这秘书还在这儿,皱起眉头,“你怎么还不动?”
赵秘书在齐漠不是很和善的目光中紧张起来,连忙答道:“齐总我这就去!”
十分钟后,她提着一个大盒子上来,盒子里装了十多道菜,每一道都色泽鲜亮,香味扑鼻,但齐漠一点胃口也没有。
草草吃了几口,就让秘书进来拿出去丢掉。
姜秘书探头望了一眼,“嚯,齐总基本没怎么吃,同志们今天记得小心做事。”
何秘书一脑袋砸在卫生纸上:“今天为什么没有爱心便当?未来的总裁夫人啊,你难道睡过头了吗?”
姜秘书听到“未来总裁夫人”几个字,沉默不语,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
办公室里,齐漠照例用中午的一小段时间刷萧琰的视频,刷着刷着,他又想起了刚刚阿琰说的话,忍不住沉思起来。
阿琰欠过什么债?还是在M国?
而且什么债还得是自己去还,不能别人经手?不都是还钱吗?
钱?
不对!
阿琰在M国有关系的人除了那个剧组就只剩下——
萧澜亲妈!
豁然站起,齐漠推开门找到陈盛,“马上给我订最近的一班飞往M国的机票!”
……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下飞机的时候萧琰有一点不可避免的疲惫。
他开了间酒店房间,将东西放好后直接来到了杨女士的家。
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用杨女士给的钥匙,像是客人一样,按响了门铃。
这座影视之都今天正逢暴雨,纵使撑着伞,半个身子也依旧被雨水浸透。
天空风云变幻,雷声阵阵,灯光从房子里透出来,将门里门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有着暖黄光芒的屋子却不像温暖的城堡,像立在暴风雨掀起的海浪中、马上就会倾覆的小舟。
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后,门才被慢慢打开。
萧琰收伞进门,将伞放在门口桶里,换上凉拖鞋。
他的动作再自然不过,像是受邀来做客的客人,疏远有礼又坦然自若。
保姆在照顾哭闹的孩子,杨女士的面前放了三本相册和一个笔记本,她开口,声音哆嗦:“你是谁?”
——“萧琰。”
窗户没关,风卷着冷雨飘在脸上,在寒冷中,这位母亲却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死死盯住萧琰:“你不是我的儿子。”
萧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
一个玻璃杯携着劲风砸来,在萧琰微微偏头中,擦过眼角在身后“砰”地绽开一地碎片,这声音仿佛点燃了杨女士的痛苦与愤怒。
“你这个妖怪,你把我的澜澜弄到哪里去了!”
“恶鬼,你这个占了别人身体的恶鬼!”
“为什么是我的澜澜?你找别人不行吗?”
与杨女士激动愤怒的情绪不同,萧琰依旧沉静冷淡,他没有回答,只是放任杨女士语无伦次地哭骂。
等到身体里积攒的力气随同怒火倾泻一空,杨女士整个人都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惨然苍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琰:“四年前十月。”
用手掩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这位母亲哀求他:“你把澜澜还给我,把我的命拿走行不行?”
萧琰顿了顿,告诉她真相:“我不是妖魔,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
不是妖魔,没有让萧澜回来的办法。
杨女士久久不说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萧琰起身,叫住经过的保姆,请告诉她杨女士状态不好,请她略作照顾,然后打开门,在狂风暴雨中撑伞开门。
打算离开前,他转过头,“对不起。”
对不起,占据了你的孩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