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象正在逃亡
不对啊,有时候在外面拍戏手机没电,一晚没开机,第二天儿子还是好好的啊?!
到底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中毒了?
贺容开始百般尝试,又是买新玩具又是拿手指戳个不停。客服对此也没有作出很好的解释,反而规劝道:【亲,我们不是那种靠身体接触就能提升好感的恋爱养成游戏哦!】于是贺容彻底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崩溃中,贺容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他的眼下挂着两团十分明显的乌青。原本贺容还担心顾凛冬会追问,结果男人只在一开始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贺容安心了……才怪啊!儿子还是不理他啊!!
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贺容继续跟着顾凛冬四处赶通告。现在顾凛冬十分受各大时尚杂志欢迎,因为优越的外型,他不怎么需要上妆,还是个天生的衣架子。每当他看向镜头,总有一种让人心脏骤停的魅力。
趁着顾凛冬拍封面照的时候,贺容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再一次翻开了熊国强的剧本。这剧本他在这几天里反复读了许多遍,每一遍都会有全新的感受。这个故事与砌天录不同,没有宏大的世界观和背景,全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真实缩影。
譬如,以发现通缉犯为幌子欺骗了哑巴、把他卖入黑心作坊的地痞,和人私奔后被骗走一切、流落街头不敢回家的女孩,一个错把哑巴当成自己儿子、死活要跟着他一块儿拾荒的痴呆老人。他们的身上都带有最质朴、也是最沉重的被生活磋磨过的印记,而他们或是或非、一点一滴的举动,都像蝴蝶扇动了翅膀,推着哑巴在黑暗中寻找到一条出路。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你可怜就一定会有人来帮你的。而古道热肠的人也未必有什么好报。但是正因为这个世界如此不公,抵御住所有苦难的凡人才会显得如移山填海般伟大。
说实话,贺容觉得这部片非常适合帮顾凛冬角逐明年的影帝。除开剧情本身的优秀外,他也通过各种渠道对熊国强有所了解,他和他的团队确实有能力将这个本子原原本本拍出来。而且整部电影不需要什么大场面,完全可以在本市就地取景,顺利的话制作周期差不多在2到3个月,正好可以在年底上映。明年1月副本的最终评定也能赶上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贺容看得出顾凛冬对这本子也颇为意动,但是有什么原因阻碍着他,让他仍有些迟疑。
所以贺容什么也不说,他相信顾凛冬。哪怕顾凛冬最终拒绝了熊国强,贺容也尊重他的一切选择。只要肯花心思,总能找到别的好剧本。而帮助顾凛冬排除万难去往高处,就是他在这个副本里的全部意义。
就在贺容暗自思忖的时候,他的衣摆被用力拉了拉。贺容惊讶地低下头,有个3、4岁大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角泫然欲泣。
“爸爸!!!!”
贺容:?!?!?!
我是想要儿子,但不是这种儿子!
贺容在震惊中抬头张望,但是休息室里没有旁人,大多数人都在摄影棚里忙个不停。
贺容只好拉着小男孩,问他姓谁名谁家里有什么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但是小男孩还太小了,理解不了他的话,再加上和大人走散,在陌生环境里只知道一个劲地嚎啕大哭。
贺容无法,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慰他,同时在心底里越发思念懂事的小桌宠。
最终,贺容还是牵起小男孩的手,带他去寻找亲人。这市中心的摄影棚是对外出租的,规模还挺大,分了不同区块。如果他的家人是这儿的工作人员,总会有相熟的同事能帮忙认个脸。但是问了前台和保安,都说不认识这孩子。
这下可难办了。
原本贺容想把小男孩交给保安,但是对方扒着他的腿大叫爸爸,完全不肯松手,搞得贺容像个要抛弃孩子的狠心父亲。他只得托保安一起帮忙寻找,自己继续牵着小男孩四处走动。这时走廊里的投屏在播放广告,小男孩指着里头的玩具大喊。
“爸爸!我要车车!!”
你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流畅。贺容心想。但是我上哪儿给你搞个车啊……
不对,我还真的能给你整一个。
贺容让小男孩闭上眼睛,偷偷用手机复制了一个。小男孩欣喜若狂,完全不知道这份天降大礼过几个小时是会消失的。
打这开始,小男孩明显更黏着贺容了,爸爸爸爸叫个不停。贺容满怀着喜当爹的复杂心情,牵着他进入了顾凛冬所在的D棚。
原本贺容并不想把孩子带进这里,毕竟这儿忙得热火朝天,带个孩子完全是在妨碍工作。但是他又挂心顾凛冬的拍摄进度,于是想先进去看一眼。谁知他刚踏入摄影区域,就被锁定了。
“哇,这孩子好可爱啊,是谁家的呀?”
贺容:“这是……”
小男孩缩到贺容身后,小声叫爸爸。
“是你的孩子啊,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个孩子了!”
“……”
“哦,这孩子看上去已经上托班了吧,你上的哪家托班啊?多少钱一个月?里头教不教英语啊?”
“……不……”
“不教啊?这可不行!现在私立幼儿园每个月都教孩子背单词,你现在不抓紧,到上小学可就跟不上了!”
贺容百口莫辩,被滔滔江水般的育儿经彻底淹没。
第78章 不沉之星(二十六)
好在这时结束摄影的顾凛冬拨开人群,及时解救了贺容。
“这孩子是……”
“不是我的!”
这回贺容吸取经验,反应奇快,但是听上去完全就个在推卸责任的渣男。孩子也被他吓了一跳,又开始眼含热泪地叫爸爸了。
在众人谴责的眼神中,贺容被顾凛冬灰溜溜地提走了。
两人返回了贺容一开始呆的VIP休息室。
小男孩抓着玩具车,嘴里嘟嘟叭叭地嚷个不停,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贺容这才有机会和顾凛冬解释了一遍刚才遇到的事。
“你找过保安了吗?”
“找过了。”
贺容点了点头。不少保安都出动了,估计再等会儿就能收到消息。
小男孩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的特效大片里,全然忘记自己真正的父母可能正急得到处找他。顾凛冬眼神定定地望着这孩子,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一时之间,整件房间只有孩子的嘟囔声来回扑腾,像是只快乐的小麻雀。
贺容望着顾凛冬,总觉得他的眼睛里露出些平日里没有的东西,像黑夜里水上漂浮的一梭白舟,影影绰绰。
“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是这样的。”
他的语调听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
贺容难以想象顾凛冬还有这么天真的样子。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失礼。贺容不解地问。
“这么玩车吗?”
男人摇了摇头。
“我没有玩具。”
他顿了顿。
“我只有书。”
图画类。语言类。识字书。算数书。不管他是不是能看懂。总之堆满了视野所及的所有角落。
“我也很喜欢书。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就这样沉浸在书里。有时都不记得有没有吃饭。”
他的话里仿佛藏着一个滑脱正轨的齿轮,让贺容禁不住伸手去够。
“大人都不会提醒你吗?”
顾凛冬思索了一下。
“好像一开始会,但保姆可能觉得孩子不哭就没事,所以放手不管了。”
“……你的父母呢?”
顾凛冬沉默了。
就在贺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朵积雨云般缓缓飘落。
“我的母亲也是一名演员。”
他轻声说。
“但是自从嫁给我父亲后便息影了。”
男人的声音听来如梦呓般遥远。
“一开始,也许她确实是想专心地相夫教子,和我父亲也恩爱了一段时日。很快便有了我。但是我父亲却从那时起慢慢开始冷落她,而她的身形也日复一日地臃肿变形。”
顾凛冬顿了顿。
“很快,她便有了孕期焦虑症。在生下我之后,又引发了产后抑郁。”
“我母亲已经无法正常照顾我了,生理上的变化,再加上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让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从自己体内诞生的孩子。”
“但是她并没有虐待我。”顾凛冬补充道。“她只是不认我。”
“……”
“可能是处于一种自我保护,她的记忆退行至过去,她还是个当红女演员的时候。她一遍遍表演她从前的那些戏,而我是她唯一的观众。”
一个陷入幻想的母亲,在自己唯一的观众和儿子面前,仿佛要把悲惨的现实燃尽般倾情表演。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近似绝望的狂热。她时而是天真明媚的少女,时而是风情万种的人妇,有时还是豪情仗剑的女侠,仿佛随时都能策马奔腾,回到那万丈红尘里去。
顾凛冬想了想。
“大概我就是从那时起,想成为一名演员的吧。”
“但是我父亲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当他发现事情不受他控制以后,就把母亲隔离了起来。”
“大概从8岁那年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顾凛冬淡淡说道。
贺容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一个怀抱书本的孩子站在那里,表情无悲无喜。
“所以我不明白。”
顾凛冬继续说。
“我不明白熊导所说的,‘血浓于水,即使死亡也无法切断的那份联系’是什么。当然,我在书里读到过,也能根据前人的作品加以理解并演绎。但是那始终只是拙劣的模仿品。”
顾凛冬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我不恨没有教会我这些的母亲,相反,我感谢她把我引入了这条道路。虽然她如果清醒过来,会恨我夺走了她的一切吧。”
“如今,夺走了她一切的我站上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舞台。如果用模仿品一样的演技亵渎这个舞台的话,她恐怕到死都不会原谅。”
贺容望着眼前这个用平淡语调陈述一切的男人。在剧烈的心跳中,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在贺容的心里,戴维斯先生是公平与正确的化身,是近乎于人神的存在。因此他将顾凛冬也看成是一样的——一样完美、一样强大、一样不惧风雨、仿佛无坚不摧。
但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戴维斯先生尚且会因为弱点跌下神坛,更不用说本来就没有被生活优待的顾凛冬了。
顾凛冬今年24岁,是个不被父母祝福的年轻演员。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在这片冰冷的丛林中拼杀出来的。他有愤懑,有迷茫,有困惑,也有说不出口的悲哀。
而他此时在这个平凡的早晨向贺容叙说这一切,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是在求救。
贺容想。我知道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