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苏与柳叶
怕个鬼,刚兴奋地搓手把它叫出来的难道是别人吗!
他哪点儿怕!
女鬼的目光里登时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犹如看见了个被白莲花迷惑的钢铁直男。
杜白花眼泪汪汪,头埋在顾先生身后头,声音细若蚊蝇,“……走了吗?”
顾黎说:“走了。”
他看了眼女鬼。女鬼骤然一惊,连忙转身,默不作声顺着镜子又爬了回去。杜云停终于把头露出来了,先睁开一只眼怯生生打量,等发现眼前确实没鬼了,这才骤得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和顾先生扯谎,“刚刚我洗完澡,就想在那儿洗把脸,一抬头就看见它站在镜子里——”
顾黎的双眼微微眯起来,沉默地打量他一会儿,半晌后才应道:“嗯。”
那是个缚地鬼,应该在楼上,不应该在这儿。有顾黎在这房间里,这些小鬼本该跑的远远的,有多远躲开多远。
但他并不曾戳穿,只应了声,听着青年小心翼翼和他说:“顾先生……”
方才跑出来跑的匆忙,生人只围着浴巾。白花花的皮肉晃眼得很,没什么壮硕的肌肉,但身体的线条流畅漂亮,透着股奶糖一样的甜味儿。
“顾先生?”
小生人又喊,怯生生的,“我有点怕。我今天晚上,能和你睡一张床吗?”
那头的女鬼顺着镜子,仍旧爬回到它平日里所待的房间里去。它仍然想着方才所感受到的威压,那威压如此强大,它在阴间走过,连千年的大恶鬼都不会有这样强的阴气。
那已经不能算是阴气了。那是阴涛,阴浪。那样的大人物拿捏起它,就跟拿着只蚂蚁一样。
它猛地打了个哆嗦,在心里揣测着究竟会是哪位大人。忽然间,它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传闻。
大墓动了。
里头睡着的那位曾翻转血池、令万鬼陷落的大人……
醒了。
顾黎不记得自己究竟在棺椁之中睡了多久,他只隐约知道,自己当初本该是要成亲的。
可与谁?什么时候?
却都无甚印象。
他醒来时,一百零八抬聘礼就与他一同埋葬于墓穴之中,火红的轿子还在,上头扎着红花,帘幕掀开。聘礼箱中千般财宝,万种稀珍,足以晃花人眼,东海寻来的夜明珠,上等的锦缎丝绸,各色足金的摆件器物,白玉观音,江南织娘绣了整整三年的万福万寿图……
可顾黎却不知自己究竟该与何人成婚。轿中无人,那一纸婚书被埋在黄土下,多少年来,早已化了个干干净净。
他后来才知,他入鬼道之时,究竟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奈何水涨,往生桥塌,满界沸腾。
血池翻转,饿鬼道开,自此之后整整一百五十年,人间毫无天日。
鬼界本当是新鬼王出,在那之后战战兢兢近千年,却不料他沉沉睡去,始终不曾从棺椁之中苏醒。
他阳寿尽时,是即将成亲的。礼堂已布置好,他身着大红锦袍,手中还握着一截断了的红绸。
有小鬼看见了,为讨其欢心,便率先抢着与他张罗,为这位新鬼王娶亲——
说是娶亲,不过是借着这新鬼王的由头,将犯了贪孽污了大墓的生人硬生生拖进阴世间来,只要不能让新鬼王睁眼,便当是不满意,由饿鬼道万千恶鬼分食,魂魄吞个干干净净。
人间贪欲永无止境。大墓一日立在那里,一日便有人妄想着进去,于其中谋得泼天富贵,自此余生不愁、恣意妄为。只是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白来的好处,这些满怀贪欲的人,无一不是落入了恶鬼的嘴。他们中的大多数还背负着人命,甚至连婚堂都无法进,迎亲的轿子过奈何桥时,血池中伸出来索命的手便能把生魂拖进去,教他们永生不得见天日。
少数两个刚刚踏进婚堂的门,一心生怯意悔意,便也被饿鬼道吞噬。
青年尚且是第一个。
也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他忽的从棺椁之中睁开眼,冥冥似是有感觉,飘飘入了礼堂,果然见红绸绑着生人与牌位,生人垂着头,瞧不清楚面容,正在与那牌位互拜。
“夫妻对拜——”
小鬼拉长了声音,眼睛却瞧着生人,已然急切不已。顾黎心头一动,竟然涌上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激动,想也不想站在了那生人对面,低头去看他的脸。
他瞧清楚了,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因为害怕,上头印着斑驳的泪痕,已然被吓哭了。
这一回,那眼泪却跟烫着了顾黎一样。他伸手把那两滴水轻轻擦了,都没看到饿鬼道众鬼诧异的神色。
它们还是第一回 见新鬼王,在这之后齐齐拜倒,不敢仰望。那些顾黎都不曾注意,他只看着眼前人,像是瞧着失落的珍宝。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可如今,他将这珍宝找回来了。
鬼不需要洗漱,不会沾尘。顾黎为防止小生人起疑心,仍旧去了次浴室,从中出来时,大灯已经灭了。只剩盏床头灯,莹莹的。
青年坐在暖黄的灯下,映衬的皮肤像玉一样,有莹然的光。他仍旧佩戴着血玉,用一根红绳串了,就绕在脖子上,说:“顾先生,快来休息。”
顾黎上了床,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他躺进去,手脚不可避免地碰到青年的手脚。
即使将周身温度提的热了些,顾黎仍然是凉的,不过这凉更接近于普通人体寒的凉,而非鬼怪令人胆颤的凉意。相比之下,青年的气息热腾腾,满带着青春独有的蓬勃意味,微微贴着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顾先生的手好凉!”他说,把两只手都握住男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手不大,两个加起来也就能完全包住顾黎的一只手,给男人搓着。顾黎眉头微微一蹙,心头着实一动,可想着青年这样的亲近并不是对着当初与他拜堂的自己,又好像冷了下去。
他其实明白人鬼殊途这四个字。青年会害怕他,不敢靠近他,都没什么奇怪的。生人都是如此,对死亡和亡魂充满畏惧,他所见到的无一不是这样。
只是小生人,到底是与他结了婚约的。即使明白,也让顾黎不舒服。
顾黎将手抽回来,声音有些冷,“陆先生是自己一个人?”
青年好像愣了愣,旋即说:“不是。”
卧槽,这是浪过头了,顾先生醋了!
杜云停委屈,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吃醋的!
7777幽幽纠正:【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
男人眉头松开点,杜云停赶紧顺毛摸,接着道:“我已经结婚了。”
同你。
这话很好地平息了下顾黎的脾气,他神色柔和了些,血玉镀着层幽幽的光。杜云停趁着这时候猛烈地吹了一波彩虹屁,“我的爱人对我很好。虽然他平常不怎么出现……”
基本上就看不见。
“但是每次危急关头都会保护我。”
帮我赶赶鬼什么的。
“也会常常和我交流……”
动不动还会攒个大火球!
“会给我送礼物。”
每天都送,基本上早上醒来,他都能在床头柜上发现新的东西。
这一度让杜怂怂的心情异常复杂,感觉跟嫖费一样。最让他心虚的是,他根本没有付出对应的劳动就收了费用。
他其实也想好好开个几回花的。
顾黎紧拧着的眉毛终于彻底松开了,淡淡听着小生人的评述。杜云停吹过一波,赶忙又表忠心,“我的爱人对我很重要,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长长久久。
这四个字彻底讨了顾黎的欢心,鬼王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一改,又重新敛回去,道:“睡觉。”
杜云停:“……”
真好哄。
他笑眯眯的,说:“顾先生,晚安。”
鬼王这会儿还在吃自己的醋,没回应。
片刻后,杜云停在自己的梦中梦到了。仍旧是那间礼堂,他坐在红帷帐里,鬼夫君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脸。他仍旧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团沉沉的黑雾,黑雾中有人形。
“嗯,”鬼夫君说,“晚安。”
灯光没有灭,顾黎微微倾过身,将人抱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头。
外头有什么在砸着窗,一声接着一声,哐当作响。一双黄色的眼睛透过窗户朝里头看,顾黎动动手指,窗帘便被放了下来,把那些窥探的目光都拦截在外面。
怀里的小生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呼吸有些不稳,拽紧了他的衣角。
“夫君……”
他喃喃叫了声,在顾黎的怀里翻个身。顾黎手臂有些僵硬,拍拍他的后背,手牢牢捂住了他的耳朵。
第二天醒来,是个晴天。
女同事一大早就起了,因为害怕一个人呆着,早早地下楼吃早饭。她吃的只剩了个盘子底,才看见青年和昨天认识的男人一道从电梯上下来,女同事远远地看见他们,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坐过来。
杜云停拿了盘子,简单选了几样食物,坐到她对面。
顾黎坐在他身边。
“今天说要走了,”女同事刚刚和领队聊完天,给杜云停通报最新进展,“警察那边查了监控,把咱们的嫌疑都排除掉了。出了这事,也没人想在这儿继续玩了,刚刚公司说租大巴把我们送到车站。”
杜云停没感觉到意外,公司给他们休假,让他们出来搞团建,那是为了给福利的,不是为了担这种生死责任的。
他说:“什么时候走?”
“他们商量的是下午三点的班车。”女同事说,又看看顾黎,神色有点惋惜,“真是可惜,昨天和这位先生聊了聊,还想着大家做个朋友……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顾黎盘子里的食物也不多,他吃的更少,菜只是稍微沾了沾嘴唇。
“山海市人。”
女同事有点儿惊喜,“也是山海市的?那可不巧了!我们公司就在山海市,同一个地方的,以后还能再多和您学学——”
她说着话,声音却忽然停了。杜云停一扭头,也明白对方为什么停止了话题,杨达也起床了,正穿过大堂走进门来。
女同事愣愣地盯着杨达,表情有点怪异。杜云停以为她是注意到了杨达身上的变化,毕竟那种变化不小,杨达的脸都像整容失败了一样僵了起来。
谁知女同事并没说他脸的事,只轻声道:“昨天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想了想。”
她牙齿咬了咬嘴唇。
“我早上问过服务员了,酒店房间里是没有笔仙盘的。那个东西,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当初,第一个提出来要玩这个的——”
“就是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