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苏与柳叶
他飞快地抹了抹眼皮,紧接着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若无其事端坐好。他的手指有些颤,扶着东西时不怎么稳,险些把一个勺子掉在地上。
这是看见了。
黑影定定地注视许久,忽的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
坏孩子。
他的颜色愈发深浓,跟在青年的身后,在他洗澡时自然地打开了门,站在薄薄的一层浴帘外头。
青年如今是能看见他的,只勉强伸出一只手在架子上摸索,努力地不去触碰这一团黑漆漆的身影。
他终于知道了,这恶鬼从来不在什么玉里。
他就一直在这里。
在他身边,在他的另一边床上,在他的餐桌对面,在他身后揽着他的腰。在睡觉时,黑影摩挲着他,像是寻常的人摩挲自己的爱人。
杜云停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常与他相处的顾黎自然有所察觉,低声询问他是否出了事。青年望着他,犹豫半晌,到底是没把鬼夫这样荒唐的事朝着情人吐出来,只低声说:“……没什么。”
他筷子戳着餐盘,没什么食欲,终于低低道:“我下午出去一趟。”
顾黎体贴地并不问他去哪儿,只问:“我送你?”
“——不用。”青年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自己去。”
“可以吗?”
小生人抬起头,脸色有些白,冲着他勉强笑了笑。
“嗯,当然可以。”
顾黎便不再说话,只是唇角带着笑。他没走远,仍然以鬼身不远不近跟着青年,不曾让他发现,看他慌慌张张打了车,径直去了老城隍庙。
真是不乖——
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顾黎跟着去了,在小和尚暂时居住的侧室里见到了小生人。和尚半点也不意外他来找自己,只说:“见到了?”
杜云停是真的受了点惊吓,道:“见到了。”
他本来以为,顾先生就只是寄存在玉里头,却不知道对方原来是一直跟着自己的。
知道后的一瞬间,杜怂怂简直扼腕。
这么说,他还当着顾先生面抹了身体乳——他本来想让顾先生以为那是他体香的!
是天生的!
7777:【……你又不是奶娃娃。】
哪有人这么大年纪还一股奶味儿的。
杜怂怂暗自庆幸,还好没当着他面看小黄片,不然岂不是崩人设?
小和尚满目慈悲,冲着他施了一礼。
“施主,人鬼殊途,抽身是岸。小僧可帮你暂解此劫。”
他不敢说永解,那恶鬼超乎寻常,并非是他力所能及者。
杜云停沉默片刻,反倒施还了一礼。
小和尚一怔。
“施主,你这是何意?”
“我来便是为了谢谢大师,”杜云停道,“但是我——并不想解开这个劫。”
小和尚目露讶色,连一同跟过来的黑影也怔了。
他道:“恶鬼终究是恶鬼,会害了你性命。”
“别的鬼或许会,但他不会。”
青年轻声道,声音笃定,“他爱我。”
小和尚难以想象,一个活人竟然对鬼如此信任。他不赞同地摇头,“恶鬼往往鬼话连篇,善于迷人心窍。施主恐怕是被其所迷,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他有一天食你心肝——”
杜云停平静地说:“那我就给他。”
小和尚怔了。
“给他也好,”杜云停向往,“真到了地底下,还能当一对鬼夫妻。”
和尚胸膛起伏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道:“施主竟然不恋命?”
“不,”杜云停回答,“我恋,很恋命。”
他相当惜命,恨不能让自己多活许多年,很多很多辈子。
但那都是在有顾先生在的前提下。
没了顾先生,他一个人,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
小和尚定定盯着他看了许久,摇头。
“施主决心已定。”
那还有何好说?
他虽然捉鬼,却不能强行打散人鬼。他只得沉沉叹息一声,扭身向着佛堂里去了。杜云停怀着歉意,给庙里头捐了不少香火,在走出门时,却骤然瞧见了树底下站着的黑影。
那黑影立在树下,上头满是翠绿的枝叶,风吹的瑟瑟作响。满树碧华摇晃,他藏在树影中,却还是一眼被杜云停分辨出来。
他转了方向,朝着那影子大步走去。
“顾先生?”他轻轻叫了声,终于含了笑意,“不走?”
黑影一怔,紧接着,恶鬼的颜色逐渐深浓,就在这树下显了形。
俨然就是顾黎。
这个角落没人,杜云停索性走近了,“我就知道顾先生会跟过来。”
顾黎沉声问:“你知道?”
杜怂怂目光无辜,“婚都结了,我当然得知道我夫君叫什么啊。”
恶鬼沉默了半晌。
这么说……
“是这样的,顾先生,”杜云停诚心诚意和他建议,“下一次切换马甲的时候,记得要换个名字。”
“……”
“不然容易露馅。”
“……”
顾黎问:“早知道为何不说?”
杜云停发自肺腑道:“我以为顾先生喜欢角色扮演。”
不然,哪儿有正常人切马甲名字都不改的。
又是片刻静默。
鬼王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老脸都挂不住,想想自己来回吃的醋,拔腿就走。
杜云停跟在后头,目光慈爱。
个千年老醋坛子。
他喊:“顾先生——”
顾黎脚步更快了,很想当众给他攒个闭嘴的大火球。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爽完了,揭掉马甲!
顾先生:……
脸丢完了。
第119章 鬼夫(十一)
顾先生的马甲猝不及防掉了。
在那之后, 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在房子里任意出现,杜云停常常一回头, 就能看见一个黑影子慢慢浓重,随后是熟悉的人形,往往从长腿开始,向上逐渐清晰——
说真的, 这场景有点惊悚。
像国产恐怖片。
杜云停刚开始的确不习惯,或者说原主不习惯, 好几次等顾黎彻底显出人形了, 都能瞧见他向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的像是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 靠在身后的橱柜或沙发上瑟瑟发抖。
男人瞧他一眼,说:“害怕?”
杜云停摇摇头。
“不怕。”
他是真的半点都不怕, 只可惜身体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顾黎当他是嘴硬,拍了拍他的额头, 淡淡道:“娇气。”
杜怂怂挺喜欢男人的这种语气。
他有时也会装装怕,跟被老鹰围追堵截的小鸡一样拍着翅膀东躲西闪, 而强大的恶鬼甚至不需要动, 轻而易举便能把他拎过来, 整个儿压自己身下。他的躯体脆弱温热, 说不清是刺激还是畏惧, 哪怕轻轻碰到一点也会哆嗦,上头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声音染着哭腔。
顾黎听不得他这声音, 活像是钩子,上头插了绒绒的毛,扫着心尖尖,让人特别想弄他,让他哭出来。
杜云停哭也不是平常人的哭。他躺着哭时,总习惯性地微仰着脖子,抽抽搭搭,胸膛也跟着上下起伏,细细弱弱,让人想起岸边摇曳的、沾着露水的花枝。
他蜷缩起来,发出小小的、低声的嘟哝。偶尔不躺着,坐着或站着,涟涟泪水能沾湿顾黎半身。
顾黎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出于何种情绪在哭。
许是害怕。可他这哭声,毫无疑问,并不能缓解心头的火。相反,这是在火上又浇了油,反倒叫它烧的更旺——烈火鲜花,不过如此。
窗帘常常一拉便是一天,杜云停天天登机,乘坐私人飞机在天空翱翔。
他软的活像是一滩温腻的水,能从人指缝里漏出来。顾黎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抚过他额头的几缕乱了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