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苏与柳叶
小孩果然就在他房间门口,没有他的允许并没进去,只抱着双膝蹲在那儿,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杜云停打开门,微微侧过身,给他留下个位置。
“快进来。”
商陆愣了愣,紧接着顺着那缝隙飞快钻了进去。
房间里的灯仍然在亮着,他的眼睛还有些不习惯,伸手挡了挡,这才又放下了,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这屋子和他所住的没什么区别,但没有浓重的烟酒味儿,也没有那些小姐们身上的劣质香水味儿。他吸吸鼻子,能从空气里嗅到青年身上的那股味道,很淡很轻,像是被阳光晒的暖烘烘的青草。
青年在给他找毛巾,递给他一条,喊他去浴室洗头。
“商陆,先过来洗洗!”
小孩顿了顿,于是钻了过去。他好像是头一回被人洗头,动作都有些不知所措,僵硬地把自己整个脑袋递到青年面前,头垂的相当低,几乎快把自己身体弯成对折。
杜云停说:“不用这么低。”
商陆的身体就直了点,只是杜云停刚把手插进他打湿了的头发里,就看见两只狼耳朵咻的从头发丝里冒出来了。一条僵直的尾巴也从裤子缝隙里挤出来,上下机械摆动。
杜云停:“……”
他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尾巴,一直撸到尾巴根。
这一下子就把狼崽子撸的炸了毛,尾巴炸的活像是个鸡毛掸子,差点儿跳出三米开外。睁着眼睛看他时,里头写满诧异,倒好像是面对着个不怀好意的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哥哥摸我……
7777:过分!变态!他才这么小,你个禽兽!!
怂怂:我不是,我没有,我——我就只是想秃噜下毛啊!
怂怂没有,怂怂委屈。
第62章 小狼崽(四)
杜云停还没明白, 一手拿着花洒一手按在他细密的尾巴毛里,问他:“怎么了?”
男孩的表情变了变, 把僵硬的尾巴垂下去了,低声道:“没……”
他被刚刚那一下摸的有些哆嗦,悄无声息移了移大尾巴。杜云停替他揉着头发,忍不住顺手又揉揉那一对尖尖立在头顶上的狼耳朵。这会儿耳朵已经被水浸软的湿哒哒, 杜云停怕水灌进耳朵里,道:“等等。”
他从房间里找出两张纸, 卷成两个小小的漏斗形状, 把商陆的狼耳朵给护住了。
男孩默不作声地垂着头,乖巧地用手按着漏斗边缘, 一声也不吭。
直到杜云停拿大毛巾把他擦干了,又翻出吹风机, 他的神色才僵了下,像是有些坐立不安。
“用……这个?”
“得吹吹。”杜云停把风打开了, “不然待会儿睡觉,要着凉的。”
新人类的身体素质比旧人类要强上许多, 基本不会再有发烧感冒。但商陆喜欢听他用这样关切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好像透着股温柔, 让他的心也安定下来。
他乖乖坐在床上, 侧着身子。青年站在他面前, 吹风机的风声呼啦啦,转瞬吹乱了他的头发。额前乱乱的发丝被微微吹起来,杜云停用手拨了拨, 说:“有点长。回头剪剪吧?”
商陆的手就去摸柜子上的小剪刀。
“不用那个。”杜云停把他动作止住了,转而打量着他的脸。这会儿小孩一张脸洗干净了,他也终于看清楚了模样,只是脸上还有些青肿,辨不出骨骼轮廓,只能看清一双黑透的瞳孔,光看眉眼,居然和顾先生有几分相像,将来定然出脱的十分出挑,他拍拍小孩,发自内心道:“这么好看的脸,不能随便剪,明天咱们出去好好剪剪。”
听他说起明天,商陆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后重新黯沉下来。他的手卷着下摆的边缘,紧抿着嘴唇,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明天。
脸颊上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要不是这疼痛,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并不是能在这房间里安全度过一生的人。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明天,他还是要迈出这房间,重新走回他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去。
他一夜都没有回去,明天一定会被打死的。
商陆把卷成卷的上衣下摆骤然松开了,转而抬起眼来,望着青年。杜云停正将吹风机的线收起来,他的身形纤细,气息也温和,微碎的发丝垂在眉下,并不是纯黑色,而是一种棕栗色——当处在阳光下时,它们就会发着微微的金光,被镀上一层闪耀的边缘,看上去柔软好摸。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青年也转过头来,冲着他一挑眉。
“商陆?”
男孩摇摇头,重新将眼睛低下去。杜云停在行李中翻出一件小一些的衣服,递给他,示意他换上,“该睡了。”
即使小了点,对于商陆来说,仍旧是宽大。他褪下身上陈旧的衣衫时,下意识向被子下躲了躲,好像不愿意让杜云停看见。可杜云停把人像剥花生一样从被子里剥出来,立马就看见了——那上头的痕迹很多,像是拿什么棍子打的,还有狼爪留下的一道道锋利的印记,整个背部斑驳青紫,乍得一看,相当触目惊心。
即使知道了他爸打他,可亲眼看见,还是让杜云停的心都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放在上头,在那还肿着的一块印记上小心碰了碰。
“疼不疼?”
商陆摇头。
这种伤,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他的肋骨都曾经被打断过,那样的疼痛于他而言,才算是比较大的、需要注意的,像这样的轻伤,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身上有多少。
最初时,男人还会愧疚。每一次打完他,都会对他格外的好。那时他只有六岁跟在男人身边时,听男人给他保证:“等末日过去了,爸给你买冰淇淋,买上头插着小叶子的那种冰淇淋……”
他最终没能吃到。男人的耐心并没有活过末日,他的躯壳还在,身体里的灵魂却只剩下了一个整日喝的醉醺醺的失意人。他一天比一天更暴躁易怒,到了如今,已经不需要寻找什么理由了。
生活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摩擦,不许他再抬起头。他避无可避,便只能将身边唯一比他弱小的儿子也按进泥土里。
谁也不能抬头。
“反正你是我儿子……”男人抡圆了手里皮带时,曾这样与他说,“谁让你倒霉,摊上了我这么一个爹。”
杜云停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啜泣,7777眼泪都快掉下来。
男孩裸着背部,平静地低声说:“是我命不好。”
杜云停的手停在那儿了。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商陆说:“是。”
身后的青年好像愣了愣,随后重新将他背部的衣服拉下去,道:“听他放屁。”
头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粗鲁的话,商陆不由得怔了下。
“全都是瞎说,”杜云停道,“命这种话,只有最弱的人才会挂在嘴边。什么命不好?他自己不是人,拿命做什么借口?”
商陆转回身来,浓黑的眼睛望着他。头顶的两只狼耳朵竖起来了,尖尖地顶着。
“什么命?”杜云停拍拍他,“等比他更强,打的他嗷嗷求饶,给你下跪,那才叫命!记住了,别承认他嘴里的这玩意儿,这种瞎扯淡,他只能拿来糊弄自己,不应该糊弄住你!”
7777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道:【你说话注意点……】
在孩子面前,怎么就一口一个放屁,一口一个扯淡的。
杜云停说:【没事,他小。】
而且不认识原主,也不怕崩人设。
【小才不能这么说!】7777不乐意了,【人家好好的孩子,别被你带坏了。】
杜云停感觉自己好像是系统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二十八,我发现你不爱我了。】
闻言,系统很是诧异。
【我们的爱情什么时候开始过?】
【……】
杜云停很幼稚地问:【要是我和商陆掉水里了,你救谁?】
7777反问:【要是我和顾先生掉水里了,你救谁?】
【……】
那必须救顾先生啊。
【呵,】7777一声冷笑,【男人。】
这一场嘴仗没有结果,杜云停拍了把狼崽子的尾巴,催他上床睡了。这一拍,商陆又是微微一哆嗦,待滚到床的最里面时,忍不住小声道:“不要碰尾巴。”
杜云停也坐上床,关了灯,“好好想想,该喊我什么?”
男孩犹豫半天。杜云停几乎以为要等不到了,眼睛都快合上,终于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哥……哥哥。”
杜云停心满意足。他将商陆也裹进被子里,拍了拍对方的肩。
“睡吧。”
男孩闻言,闭上了眼睛。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安稳地躺在一个地方。没有被饥饿折磨的心发慌,也不需要担心半夜忽然间被发了狂的父亲掀翻到床底下去,他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缩在这被子里,能感觉到来自身边躺着的人的温暖。
被窝中充斥着青年的气息。很轻很淡,像是被阳光晒的暖烘烘的青草。商陆闻着,慢慢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了身体。
他的耳朵机警地立着,空气中青年的呼吸绵长均匀,像是睡熟了。
“……”
许久之后,床上鼓起的两个人形挨的近了些。商陆小心翼翼卷着被子,朝着身边人靠了靠。
他的尾巴又冒出来了。毕竟还未成年,仍然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商陆扭着身试图给尾巴找个安歇的地方,却听见青年迷迷糊糊咂咂嘴,伸手就是一抱。
稳准狠地从空气里捞过来毛尾巴,给塞自己怀里了。
商陆有些惊。
他被抓着尾巴,僵硬地挪着身子,试图把它从青年的手掌里头拯救出来。然而拽了几下,青年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抱得牢极了,不仅牢固,还要用手顺顺毛,往下取触碰根部。
拔河似的拔了两下,尾巴仍然在他手里头握着。
狼崽子翻腾不安,心里头噗通直跳,活像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又想说又不敢说,生怕打扰了青年睡觉,只好忍住浑身的哆嗦躺在被子里,强行说服自己闭上眼睛。
杜云停揉了一夜的毛尾巴,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和系统说:【二十八,我梦见自己买了条毛围脖。毛茸茸的,挺舒服。】
7777说:【狼毛的吧?】
你拽人家尾巴毛拽了整整一晚,得亏人家孩子脾气好,就这样都没把你给弄醒,老老实实自己躺着。这要是匹成年狼,早转过身来一口咬断你喉咙了。
它嫌弃,【你睡就睡,干嘛还拽人家孩子尾巴?】
杜云停也是一愣。
【瞎说吧……我拽他了?】
7777连声冷笑。
杜云停摊开掌心,上面居然还残留着一根细细的灰黑色绒毛,像是他夜里从商陆身上薅掉的。物证都明晃晃摆在这儿了,他一时间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