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色龙章
学生们踢得风流婉转、花样百出,考“白打”时传球接球的动作都能得高分,却当不过军中偏于力量的打法。他们的球虽然能穿过竿网,给自家得分,可兵士的球从竿网下穿过来时,一球打在他们身上,就如遭人重重打了一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不堪抵挡。
凭他们多少本事,竟叫这些人一力降十会地降住了!
徐秀才自告奋勇地做了球头,输了之后才想起官府办球赛时,有个输球的队伍要拉球头去挨杖的习俗。
赢的球头得赏,败的球头挨杖,他一个新泰二十年秀才,该不会真要当众脱剥了裤子,挨上这一杖吧?
他可怜巴巴地看了宋大人一眼,宋大人却只顾着斟酒、赐花、赐银,半晌没顾得看他。
好容易想起他,唤他到身边,也只问道:“你们踢球的技法是好的,本府眼里看得见,却是输在体力不如人上。”
是啊是啊!大人明察秋毫,他们也就只体力比不得那些军士,别的都远强似他们!
宋大人鼓励地笑了笑,问道:“那你们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下回……再赢回来?
几名少年书生迟疑地表了心意,宋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向那队正在庆功的士兵问:“你们又知不知道他们为何有力气、踢得一脚好气球?”
因为当兵的要习武,练出来的力气?
恭喜你们答对了。学校以后就要设体育课,体育课上不仅有今天考核的项目,还会有些基础的武艺操训,让他们这些学生强身健体,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几位亲兵是他特地从青石关借来的,往后有机会,还要请他们教众人操训。
众生这回可不止惊讶,甚至有些惊骇:他们是读圣贤书的才子儒生,怎么能跟士兵学武艺?他们要武艺,要一身蛮力又有何用?
有用啊!
以后实验实搬砖、工厂实习、自己创业、在任上推进工业化造福百姓……没有好体魄哪里盯得下来?干不了多少活就能累病的人,就算有再好的脑子又怎么能为国家建设作贡献?
宋大人饱含期许地看着操场上这稀稀落落的百十个学生:“你们读书读的什么?《大学》之道,开门见山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难不成你们对自己的要求就只有修身、齐家两项,不想着为圣上分忧,不想为朝廷平定九边之乱,开疆拓土,导边蛮内附,使我大郑上下安享太平天下?”
第176章
年轻人不能老想着自己做官敛财,得有点为国为民的大志。不说能“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也得“读书不为稻梁谋”吧?
宋校长倾情问道:“诸学子来汉中学院, 随本府读书, 不正是为了他日月宫折桂,做朝廷栋梁?你们难道不想着身兼文武、出将入相?
“就是你们一心淡泊名利, 也要对得起圣上和朝廷诸公的期许。万一朝考后将你们分至兵部、都察院,朝廷要你们如杨巡抚、桓御史一般到九边提点、巡查军务,没有一副好身体, 如何担得起来?”
他们桓大人要不是个上马能提刀, 下马能算帐, 文武双全的才子,朝廷能用他到边关监察军务吗?他敢临阵决断、拉下治军不力的守将, 亲自上城督战, 最后带着一身功绩平安回京吗?
你们这些人就是年轻、经验浅, 不懂得领导用人恨不得一个当八个用的心思。
宋校长满怀期待地朝他们看了一圈, 寄语这些年轻人:“今日这几场考试下来,诸生也辛苦了。学院暂放你们几天假, 三日后各科成绩算出来, 便在本府学庙外张榜公布, 依着考试成绩分班。不同班级的课程进度排得不同, 到时候自有教官为你们发下课程表, 以后依着课表上课。”
日常课程安排分为经义、文章、史学、算术、律条、文艺、武艺七门,不同进度的班级课程安排不同;而到休沐日,他这位校长亲自带课, 给诸生讲解经义、物理,带他们到群众中去,见识世情民生,甚至亲身体验一日普通百姓和城关守军的生活——
不知百姓疾苦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好官?
他才说出实践课的安排,操场上那些学生就当场变了脸色,嗡嗡议论连成一片。这其中竟然出了学生意见领袖,低声与身边同学议论几句,便抱团联袂走向宋时。
他身边的府县学教官、军训教官连忙上前保护,生怕这群学生言行莽撞,惊了他们金贵的三元大人。宋时倒是从来不畏人上门找茬的,摆摆手分开众人,上前问道:“诸生寻本府是有何事要问?是不愿在学庙外张榜排名耶?是对课业安排有疑异耶?”
那几名书生中排在两侧、后头的都还有几分畏怯之色,不时打眼看着领头的书生。那人却是神气矜傲,衣饰鲜明,一副书生领袖的架势,上前拱手行礼,道了声:“学生李清见过府尊大人,蒙大人青目,得入汉中书院读书,学生等俱感不胜荣宠之至。只是学生心中有一事不解,还望大人解惑。”
宋时懂得这些小学生迫不及待要挑战权威蹭名气的心态,轻轻一笑,应了声:“你问吧。”
他当初可是办省级讲学大会,当着成百上千才子的面做主持人而一战成名的,这学生怎么一副能问倒他的自信神气?要是这些学生真想踩着他上位,那就休怪他不怜惜祖国未来的栋梁了。
然而那学生剑指的并不是他,而是拦在他身前保护的、他从青石薛李指挥手中借来的亲兵。
“我等自幼读书识礼,乃是圣人弟子,如何能随老兵学武?”
宋知府身当本书院祭酒一职,最该维护书院的令名,怎么能把这些士兵引入学校,坏了他们文人的清华之气?便是要学武艺,怎地不能请城中几位有豪奢武勇之名的大侠,定要请这些粗鄙士兵?
宋时专程叫人请了薛指挥的亲兵来,为的就是给这群书生搞爱国主义教育,岂能容他们当面贬低这些人?
他猛地把脸一沉,喝道:“李生住口!岂不闻《礼记》有云:‘恶言不出于口’,你等也是熟读经书之人,何敢在大庭广众下,本府面前说出这等辱人之语?”
他这话拿着四书五经当注脚,说得极有君子之风,全无反驳的余地。李生虽是个书生领袖,可对上他这样立于道德至高点的批评竟无以应对,登时面色通红,自己都抬不起头来。
那几名士兵却有些不敢置信,感激又忐忑地偷瞄着他。宋时顺着那些目光回眸看去,正对上一个少年亲兵的视线,便挥了挥手召他到自己身边,说道:“你来给这些学子讲讲,你是为何当兵的。”
让这些读书人先听听士兵朴素的保家卫国观念,在他们心中树立爱国主义思想。
那个亲兵还太年少,叫本府知府大人和众多教官、书生盯着,紧张得面红耳赤,双唇颤抖许久才说出话:“当、当兵能吃粮。我家就三亩地,我爹妈生了七个孩子,一家人吃不饱饭,弟妹都要饿死了。我投军了,还能捎些饷银回家。”
然宋时算算他家这几亩田的收成,一年要缴的赋税、要服的徭役,简直觉得有些淹心。
他轻叹一声,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向他的学生们说:“这少年原也是良家子弟,投军又是为上事父母、下抚弟妹,原该在读书人笔下做一名孝悌表率人物,你们却只因他投了军便鄙薄他,以为他不配做你们的教师么?”
哪个读书人没学过“民为重,君为轻”,哪个不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当官后要“爱民如子”?这些士兵也是朝廷子民,怎么投了军之后仿佛就不再是他们该关心的百姓了?
军民本是一体,大郑是募兵制,又不是军户制,人为地把军人与普通民众区分开,这些军人就也该享受到一般百姓应有的待遇。
至少不该被文人轻贱歧视。
那些带头拒绝士兵做教师的学子都垂下眼睑,不敢看他。没他们带头,其他学生更不敢出头说什么,有几个老成些的甚至站出来向他道歉,只道自己绝无轻视士兵之心,愿意接受这些亲兵做教师。
宋校长只挥了挥手,叫那少年士兵归队,又左右看了一圈,特地挑了一名老成些的亲兵问:“你又是为何当兵的?”
这一位不负他的期望,当场义烈地说:“标下当兵只为杀达贼,夺回咱们大郑关外的土地!”
好!有见识!有勇气!
宋时恨不能手里有个麦递给他,重重一拊掌,说道:“说说你为何恨达贼,让这些学生——让咱们这些生在关内安逸之地,不受虏寇之苦的人都知道,边关是什么样的,你们为军的是如何保卫疆土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