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溪糖醋鱼
“所有我想做的事情,哪怕千万人阻我,只要我一意孤行,无论如何,我都能做到,”他说得很慢,内心像是在经受极大的挣扎,“可是,我一想到,有些事做了,你会生气,我便告诉自己,那些事,不能做。”
黑气将他整个裹进去,只露出两只血红血红的眼睛来。
陆浅川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明明莫沉渊已经不剩什么神智,他却仍旧能够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管过什么善恶正邪,我关心的,只有你高兴和不高兴。”
你高兴,那刀山火海,我也不屑一顾;
你不高兴,那康庄大道,我也不敢多走一步。
莫沉渊的脸色苍白极了,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凄惨白月,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浅川,眼中的血气正一点一点褪去。
陆浅川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
血色笼罩了天幕,那血光令人胆寒,可一旦血色的纱雾抹去,浩瀚群星便完全暴露出来。
层层绕绕的黑气也遮掩不去一丝一毫的光亮。
“师兄,”莫沉渊轻轻启唇,声音有些低,听起来已经筋疲力竭,“动手。”
他周身的黑气猛然膨胀,一分为二。
一部分,在他身上,黑纱一般笼罩在他周围。
另一部分,被他彻彻底底赶出体外,只有一小部分和他的身体相连。
灵剑发出战栗的尖鸣,剑光大涨,剑身蠢蠢欲动。
陆浅川毫不迟疑,举起灵剑,向分离出莫沉渊体外的那团黑气袭去。
剑芒所过,无数绝望的嘶吼从黑气中传出,陆浅川横手一劈,浓厚的黑气被他拦腰斩断,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结束了。”陆浅川长吁一口气,伸手接住脱力瘫倒的莫沉渊,柔声道。
可下一刻,黑气又不死心地凝聚在一起了。
陆浅川浑身一僵,连带着没有力气的莫沉渊也僵住,两人齐齐转头。
方才的快要消散像是他们的错觉,黑气团作一团,耀武扬威地待在原地。
陆浅川震惊无比地看着手中的灵剑。
阴阳相合,灵魔一体,再怪异的东西在这把剑下,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啊。
更何况这团黑气不是魔神那棘手的疯狂执念,而是万千人民经由此役撩拨,发散出来的恶意集合体。
这样一个东西,怎么会……
莫沉渊勉力站直,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与绝望。
如果不能在这里解决这团黑气,它便会再次回到每个人的身体里,操纵着其主人行最无人情的极恶之事。
若人人如此,人间和当初的罗刹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陆浅川抿唇,猛然握紧剑,全身灵力都凝在手中剑上,向黑气发动最为猛烈的一次攻击。
莫沉渊双手微抬,赤红色的天罗地网撒在他们周围,保证黑气不能再跑出去。
灵剑出手,迅疾无比地刺透黑气,然后回来。
那数不清的恶念所凝成的东西在空中僵了一瞬,继而恢复自己本来的形态,发出尖锐的桀桀怪笑声。
陆浅川深吸一口气,正欲再战。
“等等,”莫沉渊握住他的手腕,“有人来了。”
天罗地网露出一道小缝隙,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冲了进来。
柳青葵,洛华银。
莫沉渊满脸戒备:“你们来做什么?”
“做我身为哥哥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不被弟弟讨厌的事。”洛华银道。
柳青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陆浅川,笑了笑。
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陆浅川看着他们:“你们……”
“这把剑的最后一步,该以一灵一魔为引,彻底激发出他的剑意,”柳青葵道,“恐怕澄明公子省略了这一步吧。”
洛华银一步一步向陆浅川走去。
陆浅川接连战斗,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他和莫沉渊都要分神在那团黑气上,灵力不能止住,所以面对洛华银越来越近的步伐,他完全躲不开,莫沉渊更无力阻挡。
不知怎么,这一瞬间,他竟然想到了两人初见的情形。
蝠风殿,他面对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不敢乱动,那时的洛华银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他,眉眼阴邪,却称得上风华绝代。
“还是这么怕我。”见他紧张得浑身僵硬,洛华银苦笑一声,伸手掐了掐陆浅川没什么肉的脸颊。
“瘦了这么多。”他感慨道。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柔情似水,眼神也仍旧脉脉含情,像是之前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根本不存在一样。
伸出手,缓缓抱住陆浅川,不顾莫沉渊杀人的眼神,凑在陆浅川耳边道:“听娘亲的话,要照顾好自己啊。”
不知被他碰到了哪里,陆浅川完全僵住,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拿起灵剑,然后风轻云淡地将手腕往剑身上抹。
鲜血流满了剑身。
洛华银嘴角的弧度有些淡,声音也有些飘:“我仍旧无法原谅韶疏,哪怕他是我血缘至亲的舅舅。”
“但我也永远无法怪你,哪怕你屡次三番想要置我于死地。”
“谁让我是哥哥呢,”洛华银的声音已经很轻了,“娘亲……若是知道,我欺负你,一定……会很生气的……”
他微微侧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吻了吻陆浅川眉骨上的红梅:“原谅哥哥……之前……一直惹你生气……好……不好?”
最后一丝力气用光,洛华银弯起眉眼,笑着,眉骨上的红梅和陆浅川如出一辙的艳丽。
他的身体缓缓消失,一道青色的光芒闪过,灵剑左侧代表“阴”的凹槽中亮起青色光辉。
陆浅川张着嘴,双眼睁大,泪水缓缓从眼眶流出,他尝到了一嘴的咸涩。
洛华银一消失,身体上的僵硬便逐渐开始缓解,可他还不能立刻拿回身体的掌控权。
于是柳青葵借机走上来,袍袖一掀,一言不发地在他面前跪下。
陆浅川看着他,心中万分焦急,却说不出一个字。
“师兄不必伤心,”柳青葵道,“我本来也是要被处死的,这样也算死得其所,青葵没有遗憾。”
陆浅川奋力动着嘴唇,他想说不行,想叫柳青葵滚回魔界地牢里去,可他动不了,哪怕急得满头是汗,也无法顺利说出一个字。
“青葵一生,一对不起师兄,师兄待我如手足,我却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二对不起师父,师父倾尽心血教养我,我却不知感恩,被旧日仇恨蒙蔽了双眼;三对不起万灵宗所有同门,万灵宗因我与各修真门派生出嫌隙,宗主因此陷入两难之境。”柳青葵眉眼低垂,郑重其事地说道。
“其实上次,我对师兄说,师父来看我,他还对我说了点别的话,”柳青葵红着眼眶,却笑起来,“他说,他真的很后悔,因为心中的愧疚,在我犯错时始终没有重罚过我,以至于我一向无法无天,从不考虑犯错之后会造成的后果,也不懂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很想反驳,但我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柳青葵咧开嘴角,笑得很难看,“所以,这一次,我想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伸出手,和洛华银一样,用灵剑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这一次,他划的是另一面,火红色的剑身,代表“阳”的那一面。
在身体越来越透明的时候,他似是看着陆浅川,又似是透过陆浅川看到了别人:“青葵也没有那么无可救药……对不对……”
他的身影消失,阳面的凹槽赤光大亮。
陆浅川看向莫沉渊,发现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莫沉渊示意绑在自己身上的黑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完全动不了。
陆浅川闭上眼,深吸一大口气,等到洛华银给他造成的麻痹感完全过去,他猛然直起身,握紧了手中灵剑,面向那团黑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简简单单地刺过去。
他开始舞剑,舞的是万灵宗所有弟子都要修习的基础剑术,他无比熟悉,莫沉渊无比熟悉,剑中的柳青葵也无比熟悉。
洛华银身为魔君,对万灵宗的基础剑招,当然也很熟悉。
这套剑法没有什么特别华丽出彩的地方,若说唯一的独特之处,那便是所有弟子舞剑时都要说一句:“伯歌季舞,肝胆相照!”
剑光所过,加在莫沉渊身上的黑气逐渐被他砍断,并且再也没有凝结成一体。
“沉渊!”
最后一道黑气断裂,莫沉渊一跃而起,和他一道,握住剑柄。
两人一剑,如同一体。
灵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陆浅川和莫沉渊按部就班,剑招还未走完,那团黑气早已七零八落。
淡蓝和赤红色的灵力向四周冲开,奄奄一息的黑气彻底湮灭于极强的灵力冲击之下。
两人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黑袍与白衣融为一体,两人的身影完全重叠,一点差错和矛盾都没有,他们行云流水地走完了这套剑招。
第一缕霞光从云层中冒出头来,洒在两人手中的剑尖之上。
一点寒芒,却有暖意。
陆浅川用尽全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莫沉渊则不声不响地拥紧他。
人界的骚乱终于停止了,善与恶,黑与白,在漫天血腥气中相分又相融。
天空中泛起金色的霞光。
他们拥吻在第一抹霞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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