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江流
曹玉文艰难的笑笑,“哪里有拿过来的东西再带回去的。咱们住一个院,您是长辈,就当晚辈孝敬您的吧。”
说完,他转头就开门下楼了,周洁想了想,连忙追了上去。周老太叹了口气,低声扯着她,“你还过去干什么?”周洁一把撸开她妈的胳膊,“我总得送送吧。”说完,她就蹬蹬蹬的下了楼。
曹玉文这时候已经出了楼道口了,她从二楼叫了一声才赶上。两个人明明已经想出了半年多,每天在一起有说有笑,可这时候,再站在一块,却分外尴尬了起来。周洁忍不住说,“我爸他们其实平时不这样的,他们都是为我好,你别在意。我其实……”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其实什么呢?曹家里一出事儿,她其实就明白,考验两个人感情的时候到了。她当时其实挺有勇气的,觉得自己一定能行,帮着曹玉文度过难关,成为曹家人人称赞的媳妇。尤其是曹玉文说出了曹老太太的那番话,她更是感动极了,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好婆婆。
可回家一说,一切都变了样。她妈、她嫂子、她爸还有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哥,没一个同意这件事。他们也不跟她说大道理,就是让她带着自己一岁多的小侄子做了三天饭,睡了三夜,她在第二天就崩溃了。
她不是吃不了这苦,而是没吃过这苦,这不是空话,其实也代表着她自己的想法。但同时,周洁又被自己的自私所缠绕,她站在那儿,低着头,愧疚的对曹玉文说,“玉文,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祝福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这天是七月初,马上要进入三伏天,即便到了夜晚,天也闷热的让人发狂发燥,曹玉文就站在那里,等着周洁不见了人影,开始慢慢的走回了自己家。这一路上,他就像是被皮筋绷住了脚步,每一步都挪动的艰难。谁能无情呢?
然后,天没下雨,天也没打雷,他也没有像是小说中写的那样在公路上狂奔,或者去找个人打一架,喝顿酒,他就是将十五分钟的路程走出了四十分钟的长度,然后一脸平静地回了家。
曹玉武上班去了,许乐和曹飞一放假,就将全被心思都放在了曹远身上,两个人给他喂奶粉,换尿布,还要做出个各种怪动作逗着孩子笑。这小家伙倒是半点没受李桂香去世的纷扰,能吃能睡能玩,还识数呢,两个人少一个陪他都不高兴,哭哭啼啼一双大眼睛看着你,让人心软。
因此,曹玉文进家的时候,只有老太太一个人闲着。她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他,“咋样了?”曹玉文冲着老太太笑了笑,“没啥,就是儿子还得让您照顾。”老太太霎时间就明白了,忍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可瞧着曹玉文那副平静的样子,又不舍得勾着他难受,就忍着说,“那有啥,娘照顾儿子,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这么大一件事,就被母子故作轻松绕了过去。里屋曹飞和许乐好容易将小家伙逗乐了,许乐拿着个拨浪鼓停了下来,揉着自己酸痛的膀子跟曹远抱怨,“你怎么就认准乐乐牌拨浪鼓了呢,你怎么不去让你哥摇呢,这么小就偏向,小坏蛋!”
曹远才不管他呢,一瞧见拨浪鼓停了,呜呜哇哇的就叫了起来,许乐没办法,只能接着来,谁让小家伙为大呢。
曹飞瞧着许乐哄着曹远正上心,就悄悄退了出来。老太太和曹玉文已经分开了,一个在厨房里忙活,曹飞进去的时候正在擦眼泪,冲着他遮掩地说,“这里呛,赶快回去。”他默默的退了回来,又去了小屋,门虚掩着,曹飞想了想敲了敲门,等到里面叫他了,才进去。
曹玉文正将周洁送他的东西收拾出来,瞧见曹飞,就问他,“飞飞怎么过来了,小家伙睡了?”曹飞摇摇头,他慢慢往前蹭了蹭,许久才问,“叔,你跟周阿姨的事儿是不是不成了?因为我和弟弟吧。”
曹玉文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没,就是不太合适,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曹飞低头说,“我爸天天上班,奶奶那么大岁数了管不了我们,要是周阿姨嫁进来,就要操持一大家子,还要管我和曹远,远远啥也不知道,天天就会哭,要费死心的。他们都说,有我俩在,没人愿意嫁到我们家的。”
这话说的曹玉文心里揪了起来。他看着仿佛在一个月里长大了十岁的侄子,勾勾手说,“飞飞过来,谁跟你说的这混帐话啊,你瞧瞧你叔长得又好,还能挣钱,有的是小姑娘愿意呢。小叔就是觉得家里人多,不想麻烦,所以才不结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曹飞没过去,他站在那儿,冲着他叔说,“你别骗我了,我都问了张晓婷了,周阿姨就是因为我俩才不同意的。叔,我知道我妈对你不好,我跟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但你一点都不说,不像我舅似的。我心里都记得你的好。可叔,你别管我们了,你该结婚就结婚吧,我能照顾小远的。”
曹飞作为曹家第三代唯一一人,其实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都是曹家的小霸王。老太太宠着他,曹玉武不管事儿,李桂香惯着他,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和人情冷暖的。他所有的事儿都需要别人替他操心,而不是去操心别人。这样的话,他在李桂香去世前,别说说出来,其实连想都没想过,他那时候觉得,每个人应该对他好。
可如今,失去母亲后的艰辛和八卦姑婆们的闲言碎语,让他明白了,他爸和他奶可以对他好,他叔叔其实可以像他舅舅一样,撇开他们的。他想了许久,终归觉得不能拖累曹玉文,也没脸拖累他。
曹玉文刚刚没流出的泪,在这一刹那,都被挤了出来。他一把抱住瘦骨伶仃的曹飞,拍着他的后背骂他,“你说啥呢,咱是一家人,对叔来说,你跟小远,就跟乐乐一样,叔都是一样看待的。叔是不会为了结婚不管你们的,别操心了。”
当天晚上,曹玉文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他想着这个家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除了操持,还需要让孩子们安心。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工厂,托了最爱做媒的赵大嫂,求她给自己介绍个媳妇,“长相学历没要求,就一样,实诚,对老人和孩子好,不能亏待他们。还有,要快点结婚。”
赵大嫂一听,就知道他和周洁那事吹了。她有些心疼地问他,“这不瞎了你这个人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你等着嫂子给你慢慢寻摸一个。”
曹玉文摇摇头,“我家里就这情况,我哥两个孩儿,我带着一个,也不算什么好条件,不指望这些了。嫂子你跟人家姑娘说好,就说只要能善待我家人,别的都可以谈。”
赵大嫂叹了口气,回去跟人说话去了。也不知道说道谁那儿,等着夜里曹玉文一下班,刚走到楼道口,黑妹腾地一下窜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他问,“你怎么守在这儿,作坊有事儿?”
黑妹问他,“听说你要找媳妇,长相、学历不限,只要对你家人好。你瞧瞧我咋样?”
第24章 原因
黑妹名叫杜晓玲,今年二十一岁,是单位的临时工。家里是农村的,高中毕业后,就托了关系招工出来。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杜晓华早嫁人了,弟弟杜小伟小他一岁,就差了这一年,人家就不招工了,所以一直没找到工作,只能在家务农。
直到许乐在单身宿舍那儿开始卖白菜,黑妹一眼就瞧上了这买卖,然后小心翼翼去问,没想到曹玉文直接答应了,杜小伟这才沾了光,从农村出来,这不半年多时间,已经挣了不少钱。
她其实对曹玉文也没什么太猛烈的情感,这年头的人都实诚,不兴暗恋明恋什么的,她也不懂这些。她就觉得曹玉文是个好人,原先曹玉文跟周洁谈恋爱,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她自然不会想到自己这儿,她从小干农活,黑不溜秋的,周洁多白啊。
可这事儿就这么寸。她在招待所工作,最好的朋友就是已经订婚了的赵晓梅,而赵晓梅也是国棉厂的坐地户,她姐姐不是别人,就是在干花厂的赵大嫂。中午刚吃完饭,赵晓梅就一脸神秘的扯着她出了门,找了个避风没人的地方,赵大嫂就等在那儿。
赵大嫂冲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晓玲,你瞧曹玉文这人怎么样?”没等她脸红透,赵大嫂就直接说了,“嫂子给你说实话,周洁瞧不上曹玉文家里拖累多,跟他散了。曹玉文今早来找我,说要娶个媳妇,不求长相学历,就对他家人好,要赶快结婚。嫂子想着,他家的确事多,这八成是都坚持不下了。然后,嫂子就想到你了。”
“你跟晓梅关系好,嫂子这事儿也不忽悠你。曹玉文是个不错的人,长相、为人处事都成,他还有个作坊,你俩家合作,他挣多少你心里有底。你也别怪嫂子说话市侩,你的条件在咱单位不算好,家里农村的,临时工,想找个正式工有点难。曹玉文这是在谷底呢,你嫁过去,好好待人家妈和孩儿,吃几年苦日后有的是福享。你也甭比着周家,甭管周家疼闺女还是眼皮浅,他家这是放了座金山。”
杜晓玲不是没决断的人。要不她就不会帮着弟弟去问辣白菜的生意。这事儿只在她脑子里晃了三圈,她就对赵大嫂说,“嫂子,这事儿我应了,不过我去跟他说。事成后我请你吃媒人酒。”
于是,谢了赵大嫂,一下班,杜晓玲就等在了这儿。她不是跟曹玉文来说我来救苦救难的,她冲着已经傻了的曹玉文说,“玉文哥,我知道这决定仓促。但这事儿我是想好了才来的,是认真的。你甭跟我说家里拖累多,我一个农村姑娘,真不觉得这是事儿。我这边呢,说实在的,临时工农村人,能看上我的,也没条件好的。我觉得既然这样,咱俩不如一块过,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感情总可以培养的。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考虑一下,甭管行不行,记得给我个答复。”
说完,杜晓玲就转头大步走了,干脆利索,倒是让曹玉文在那儿蒙了好一阵。等着许乐受命下来接他的时候,才缓过神来,跟着上去。上楼的路上走着走着,他就噗嗤笑了,许乐回头问他,“干爸,你有啥高兴事,路上还笑?”曹玉文这会儿脸上的丧气全都没了,冲着许乐说,“过两天给你个大惊喜。”
吃完饭,曹玉文就拉着老太太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等着老太太从厨房出来,嘴巴也咧了起来。这让许乐特没头脑,扯着关系亲近不少的曹飞说,“我干爸他们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曹飞正给曹远冲奶粉呢,听话回头望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你好奇你问啊。”许乐顿时觉得这小崽子太不好玩了,一把抢过试好温度的奶瓶,去找曹远玩去了。曹飞在后面抿抿嘴,将空荡荡的手放了下来,没说啥就跟了进去。
一个星期后,惊喜揭晓。穿着一件红西服的黑妹出现在老曹家,曹老太太笑眯了眼,许乐吓了一跳后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曹飞抱着只会吹泡泡的曹远,偷偷问了许乐一句话,“她那次还跟她弟骗我舅呢,她人怎么样,会不会很凶?”在得到许乐否定答案后,这小子就没再说什么。
只是曹玉武喝得有点多,等着人走了,老太太骂他不能喝还多喝,曹飞在旁边小声说,“爸爸这是想我妈了。”那小声音要多伤感有多伤感,于是许乐自觉自愿的接手他的工作,晃拨浪鼓半小时,逗着曹远小烦人精睡觉。
随后的半个月,曹玉文又去见了黑妹的家人,许乐被允许跟随。这家就是函城郊区的,父母两个都很实在,姐姐也是一副笑模样,笑眯眯地看着曹玉文,还一个劲儿的夸他长得好,倒是让曹玉文这三十年的老脸红了好几次。等着喝上了酒,杜老头就跟曹玉文放了句老实话,“小玲世面见得少,她不懂的不会的,你多担待点,做错了你就跟她讲讲道理,她是个实在孩子,不会愧对你家老人孩子,你也别亏待她。”
曹玉文一口咽下了二两老北京二锅头,火辣辣的应了下来。
八月初,黑妹就正式嫁进了曹家门。这门亲事从说到定一共用了一个月时间,当然,外面的传言不少。有人觉得黑妹仗义,这个时候愿意拉扯曹家一把,有人的话就不怎么好听了,说是曹玉文和周洁才分了几天,黑妹就上了门,这不是曹玉文和黑妹早有点什么吧?
院子里人多口杂,这事儿说不清谁先传出来的。曹玉文觉得身正影不歪,黑妹一切听他的,所以新婚夫妇两人谁也没当回事。一个忙活着挣钱,一个忙活着将家里冬天盖过的被褥全部拆洗一边,顺便,将许乐和曹飞这两个猴的小床搭起来——曹玉文和黑妹住了小屋,许乐只能挤进大屋里,跟曹飞住在了一张床上。
黑妹嫁进来的效果显而易见,家里的饭菜准时了,身上的衣服干净了,连屋子都天天透着个干净利索劲儿,最重要的是,曹远再也不受罪了。黑妹直接将曹远带到了小屋子里,白天哄他玩,晚上起床喂奶,比亲妈都强。那些尿湿了的尿布,褥子,长长的在老曹家的阳台上挂了一溜,都是黑妹洗干净的。
曹飞对着黑妹的脸从没表情,到不好意思,最终到不笑不好意思,当他终于提起黑妹就是我婶子的口气的时候,他用笔戳了戳正在认真听讲的许乐的胳膊。
许乐皱眉回头,曹飞偷偷对他说,“我知道谁说的我婶子的坏话了,我去收拾他,你……”话还没说完,上面顾晓琳就一个粉笔头扔了下来,正中曹飞的嘴巴,他啊啊啊的几声赶紧吐掉了,顾晓琳就在讲台上冲着他说,“去后面站着去。”
曹飞冲许乐挤吧眼,许乐没搭理他,他就拿着书本站后面去了。
等着下了学,曹飞就溜了回来,绷着脸不说话,等着把书和铅笔盒都赛好了,背着书包就大步往外走,连理会都不理会许乐。许乐心想,这脾气可不小,怪不得曹远也这么多小脾气,可又的确对谁说的坏话挺在意,只能跟了上去,拍了拍曹飞的肩膀,“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