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崔俣微笑:“无碍,你刚刚只是情绪有点激动。”
杨暄却冷冷哼了一声,颇为威胁的扫了赵季一眼。
震惊过后,赵季理智回归,长长叹息:“那日蓝桥来,说得了家中主子吩咐,替王老爷子过来看望我和我的侄子侄女,我问了两句,得知你刚刚回义城……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中情况与旁人不同,我不想连累你。”
这个崔俣早猜到了:“我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我今日……”赵季却猜不到崔俣为何能知道他的打算,“我确定没同任何人说过。”匕首也是悄悄藏起来的。
崔俣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关注他已久,身边还有杨暄这个神一般的助力,摸透他的行为简直易如反掌。他只是优雅的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笑容里尽是神秘:“因为我早知道,你将大祸临头!”
赵季一愣。
崔俣看着赵季,指指自己的脸,开始忽悠:“你会遇到什么,这里,都写着。”
赵季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指尖微微颤抖:“你……你懂命理?”
“略有涉猎。”
崔俣声音清淡,可耀眼笑容下透出的湟湟自信,可并不像他的话那么谦虚!
赵季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崔俣。这个少年未及弱冠,身形荏弱,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赤如朱砂,给他平添几分高华之气,就像……世外高人,仙风道骨。
世间之人,无论男女,十几岁时没有丑的,最是青春繁茂,生机勃勃。可这个年纪的人,绽放着,好看着,却也因为涉世未足,尴尬着,青涩着,可崔俣身上,没半点尴尬青涩,他仿佛一个成熟长者,侃侃而谈,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只有成年男子才有的魅力!
赵季胸口怦怦直跳,是他走了眼,看错了人!
崔俣笑容噙在唇角,眸底神情越发神秘,深不可测。
杨暄……杨暄差点把手里茶盏扔了,这样也行!
他挑眉看着崔俣,仿佛第一次认识崔俣,崔俣在赵季走神间隙,迅速朝他眨了眨眼,像只狡狐。
如何取信于人,如何快速取信于人,一向是个难题,尤其当你年纪小,对方比你年纪大时。崔俣并不想和赵季仔细分说,他是如何知道他近期情况,又如何从这些消息里分析出他的行为模式,及时阻拦,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且他要解释,就得把崔盈招出来,赵书文赵书雪的打算也会跟着透出一二。且不说这些孩子行为对与不对,信誉这种事必须保持,他不能得了人家的消息,又卖了人家。小胖子崔晋虽然熊,还知道真心实意护着姐姐名声,他怎么可能连个熊孩子还不如?
古人多迷信,本朝亦是如此,贫者学儒,贵者学玄,谢家两位老爷子对玄学都颇有研究,王老爷子更是其中翘楚,朝堂为官者,若玄理学的好,身份都比旁人高出一截,升官更容易。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此乃所士人的梦想,世族都追捧,何况世人?
只是因个人灵性不同,玄学一路能人着实太少,有真本事的道人又鲜少出现,遂世间对此间佼佼者极为渴慕。
崔俣此前想过,以他的年纪,想要立足朝堂很有难度,一群蓄着胡子的老狐狸不可能愿意跟他玩,可他若想助杨暄,早晚要去,如何立身,得人公平的尊敬,就是个问题。既然他有异能,为何不加以利用?异能对他无害,身体健康亦无损,不过一点点小小的副作用,他完全可以忍受。
而且他有脑子,也不是非得要用异能。比如这次赵季的事,只要供给他分析的信息足够,他能就猜到事情的发展轨迹,这些前期工作他完全不必告知。
用‘非常努力’得到的结果,‘看起来毫不费力’的表现于人前……就可以了。
玄理一出,只看灵性,不看年纪,只要说的对,做的好,再加上自己这张很有欺骗性的脸……崔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条路十分适合自己。
赵季指尖轻颤,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你真是……看出来的?”
“不然呢?”崔俣眯眼,视线再次溜到赵季左袖,“难道我是看着你把匕首塞进去的?”
这不可能。赵季摇头,他是在自己房间塞匕首入袖的,门窗都关着,不可能有人看到!
“你叔叔赵凡,与郡尉吴咸私下约定,献出赵书雪,以谋仕途前程。而你,因前期失利,在赵家几乎已无地位,不能对抗赵凡,赵凡下了最后日期,你逼不退改不了,遂想鱼死网破……”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一下一下,仿佛点在赵季心头。
赵季身体紧绷,牙关紧咬。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郡尉吴咸在此受伤,你会怎样?吴家会放过你,赵凡会放过你?若赵凡受伤或身死……以你家传承习惯,倒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你心里……可能过得去那一关?若你良心在胸,最后放过这二恶人,以自尽换得舆论威压,人言可畏——”崔俣最后一下敲了敲桌面,“这一次或可能免,赵书雪许不会被赵凡送出,可下一次呢?”
“你死了,赵书雪上面再无长辈可庇,你猜赵凡会不会再次打她的主意?赵凡会不会怀恨在胸,给赵书雪找一个比这次还不如的归宿?舆论,流言,不消几月就能飘散,赵书雪如今年不足十一,待长成,可还有好几年!”
“你是故意的么?赵季,你是因为压力太大,不想活了,干脆解脱,所以留下两个孩子任人磋磨受苦么!”
赵季双手捂眼,声音颤抖:“我不……我……”
“你若不能好好把孩子养大,当初不应该在你哥坟前发誓!”
泪水从赵季指缝中漏出,他背过身,狠狠揉眼擦泪:“是我错了……可我没有法子!”
“不是还有我?”崔俣声音轻轻的,落在耳畔,“相信我,接受我的帮助,就可以了。”
杨暄看看哭的特别难看的赵季,再看看一脸纯真诚挚,眼睛里写满狡黠微笑的崔俣,深深吸了口气。
也就这只披着好看兔子皮的狐狸,才能想出这花样百出,又以折腾人为乐的忽悠办法!
崔俣注意到杨暄视线,偏头冲他绽了个微笑,非常灿烂,非常温暖。
杨暄心下一紧,直接警惕回想,最近有没有做过惹这只兔子不高兴的事。想了想,发现没有,他松了口气,并且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千万不要随意惹这只兔子!
待赵季再次冷静下来,崔俣再次微笑道:“你之事,我可解决,先治标,再治本。”
自哥哥死后,赵季再也没在人前哭过,十分不好意思,不敢看崔俣,担心说话颤音,也没及时回话。
“你身上背负过多,发泄实乃正常,无需在意。”崔俣轻声安慰他,“想不想……聊聊你哥哥?王老山长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我却从未得见,实感惋惜。”
这个话题让赵季几乎不能拒绝。他和哥哥一起长大,生平最喜欢哥哥,也最敬佩哥哥,可是很久很久,他没与人好好回忆哥哥了。
他捧着茶盏,缓缓开口,说起了往事。
他口中的赵仲,是个脾气有点火爆,相当有正义感的汉子,明明是风气不良的小家族出生,却胸怀天下,有着高门公子的抱负。赵仲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乐于助人,交了很多朋友,还得了王复老山长的赏识,得以成为弟子,后顺利进入仕途。
他在仕途上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麻烦,可他从来不怕不惧,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势,试图影响,改变身边的人。他做家主之时,家里的气氛都变了。
赵季当时坚定的认为,这个家会在哥哥带领影响下,慢慢的好起来,就像那些世家一样,最开始也不是世家,慢慢稳定根基发展,方有今日成就。
可他哥哥却这个时候死了……
赵季说了很多,赵仲的抱负,王老山长的垂青关爱,他内心的感激,以及想承袭哥哥遗志的愿望。可惜他终是不如哥哥出色,连叔叔赵凡都斗不过……明明他才是赵家嫡系,赵凡只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庶子!
“我非是瞧不起庶子,家族传承,重在开枝散叶,每人有每人的责任,庶子出息也是家族荣光,若你实在出色,与主枝分宗也无厚非!可阴险狡诈,居心叵测,时时想算计血脉亲人实是肮脏!祖宗留下嫡长继承制,就是为了防止内斗,维系稳定,可总有人视其为无物,不是自己的,便瞧着眼馋,去诓,去抢!”
“我就不明白了,乖乖守规矩就那么难么!而且不只我家如此,听闻好多贵族,宗亲皇亲亦是……”说到这里,赵季眼神一凛,似是想起了什么,满脸郑重的看着崔俣,“珠玉总不会蒙尘,你有这等本事,日后一定声名远扬,会得皇家招揽,你……”他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千万不要屈就他人,支持太子正统,好不好?”
第60章 同床悲剧
赵季请求崔俣支持太子!
在义城郡这样的小地方,竟然有太子死忠!
崔俣一愣,下意识看向杨暄,杨暄庆幸自己现下没有喝茶,否则一定会喷出来。他眼神微顿,似乎非常惊讶:“你支持……太子?”
“自然!”赵季双眉凛冽,目光坚定,“太子乃先皇亲封,母为宇文皇后,当承大统!如今大安初定,隐患却未尽消,江山社稷需以稳固为上,太子承统,名正言顺!这样的道理我都懂,朝堂大人们不可能不明白,太子虽势弱,朝上甚至不闻其名,可只要他能站出来,振臂一呼,必应者众!”
“狡妃在侧,诸王当道,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可天道不能乱!崔俣你是能人,当知天命在何处,可不能被人游说,就上了别人的当!”
崔俣眼梢微垂,不置可否。
赵季有点急:“你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崔俣控制着自己视线,千万别看杨暄,也别忍不住调侃。
他真是没料到,这赵季竟是一枚坚定的定时炸弹。不过细想也能明白,赵家因为未承‘嫡长继承制’,才乱的难看,引世人笑话,赵季又是嫡长房,和哥哥一起学习,性直拗,‘嫡长继承制’几乎是他留存至此的信念,否定它,就是否定他自己。
不过做为一个古人,赵季也不算歪,他支持嫡长继承制,却并不憎恨庶子,因为世间规则如此,他只是厌恶一切心怀叵测害别人的人。
至于哥哥赵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崔俣感觉赵季有未尽之言。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怕知道对面是有心帮忙的好人,到底信任度不是百分百,赵季会有隐藏也很正常。
崔俣有点好奇,在他刻意营逼压,气氛营造至此,赵季情绪几乎完全迸发的情况下,还能用力藏住的赵仲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总会知道的。
指尖轻点桌面,崔俣笑容清爽疏淡,一如以往。
关于赵季急切……杨暄也收敛表情,仿佛很期待答案的问题,他修眉轻挑,十分从容的给了个模糊答案:“我会考虑。”
赵季叹气:“……好吧。”
杨暄似乎也跟着轻啧一声,很失望。
崔俣忍不住想逗逗他,故意伸手,亲自执壶给他续上茶,还微微笑着,状似关切发问:“怎么了?”
修长手指被釉青浅纹的茶衬的更加莹白,仿佛润了层玉色,从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杨暄差点忍不住夺过来狠狠咬一口,然后凶巴巴朝手的主人放话:我就是太子!你说过永远帮我的不能不算话!还考虑什么,必须支持太子!
“那你帮我……”赵季完全忽略了面前二人之间小小的逗趣加潮流暗涌,心里想着自己的事。他不认为天下有不劳而获的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一个陌生人,遂直接问崔俣,“需要我用什么交换?”
他微微垂下头:“我没多少钱……”
杨暄冷嗤一声:“谁要你的钱!”
“对不起,”赵季反思自己用词不当,“我不是说你们冲钱来的,只是你们帮我,我总得报答。”
崔俣微笑:“你忘了我们是受王老山长之托来的?我欣赏你哥哥,也欣赏你的骨气。报答的话不必再言,你若过意不去,待此事完全解决,你请我吃顿饭吧。”
赵季满脸感激:“也好,我如今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恩人且待以后!”
崔俣点头,十分满意。
他做事,从来不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必须要这人清楚的知道,明白,并且感怀在心,自动送上感恩回馈。
“这次的事……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在找上赵季之前,崔俣已经通过手上现在消息,制定了一个计划,如今赵季主动请缨,他当然不会反对,修眉扬起,微微一笑,冲他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赵季凑过去……
听完,他眉心略皱:“只这样就好?”
崔俣点头,笑容里似有无限自信与笃定:“只这样就好。”
……
这天不知怎么的,午后还是灿烂暖阳,到了傍晚,天色阴沉下来,待入了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时节一入秋,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十月中,已是近冬日的季节,雨下起来更不得了,浸骨的寒。
崔俣喝了碗姜茶,严厉的催促蓝桥下去休息,禁止他继续在门口打铺,说一旦发现,就不要他了。蓝桥吓的不轻,伺候好主子洗漱,屁滚尿滚的溜回了自己小院,不敢再露头。
他还抱走了小老虎。
小老虎不喜欢雨天,每次下雨格外烦躁,上蹿下跳的闹,他见崔俣脸色不佳,以为主子心情不好,生怕小老虎惹麻烦。其实他不明白,脸色只是崔俣故意摆出来吓唬他,防止他不听话的。
杨暄感觉甚为满意。
养个笨小厮,也不是全然没用,看,这不就正好干蠢事,便宜他了?今晚无人打扰,连小老虎都走了,他可以和崔俣好好聊天了。
杨暄只着中衣,倚着床柱侧靠着,手里拿着本书有闲闲翻着,等着崔俣。
崔俣解决完所有需要走过来,先看到的是一双大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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