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楼重霄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这一场凝固时光的对望无数次出现在天铭泱的梦里,像是记忆深处的篆刻,再也忘不却。
他永远记得,那作别的一望,咫尺之间,却在雾气茫茫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彼此的目光。正如他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天澋曜,若是我平定四方,班师回朝;若是我功绩加身,誉满中原;若是我权势在手,坐拥天下……你,是不是就会看我一眼?
等他回来,这句话,一定会问。
一定。
51离后
“开棺!”沉闷一声,发自丹田,在荒凉的墓地上回响,惊起飞鸟,久久不散。
“皇上……这里是云族腹地,不是天泽……为了皇上的安全,请皇上随臣回宫。”天泽第一将军龙风吟一身戎装,长风扬起他的发,坚毅的脸上满是严肃。
天泽和云族的战争,从封后之典那夜开始,便擂起战鼓。两族人间的战乱,从未停歇。登基初始,百废待兴之时,本不该征战,更不该让这黎民受苦,边境百姓流离失所。
然而,这他却御驾亲征,誓踏平云族。朝中盛传,新皇心高气傲,年少轻狂。
其实……
他放不下的,也只有这踩在脚下的……方寸之地。
“朕说——开棺!”
“皇上,龙漓澈的死已成定局,何必再打扰死人安宁……如今战斗尚在继续,云族的兵马随时可能攻来。请皇上顾全大局,迅速撤回天泽。”
“开棺——”怒颜厉色,年轻的皇帝猛然转眸,死死盯着亲手提拔的将军的眼睛,唇线绷起:“再有谏言者,杀无赦!”
声音方落,木棺出土,迷离视线的尘雾,将一切事物隔离开来,只剩下占满视线的棺材,缓缓开启。好似扯开心头尘封的枷锁,生疼。
棺盖之下,渐渐露出一张异常熟稔的面庞,莹白如玉,宛如睡莲一朵。
她……死了。
即便千百次的被欺骗着,即便那场薄如蝉翼的姻缘只是那个女人的一场阴谋,即便成婚换来的只是下毒和兵临城下,他也要踏平中原,追回属于自己的后。
但是,结局却是——天上人间。
她,死了。
天泽唯一的皇后……死了!
*
天澋曜猛地睁开双眼,又是这样难熬的长夜。
夜色掀起幕角,透入缕缕柔光——那是寝宫里彻夜长明的宫灯——为了那个容不得丝毫晦暗的皇帝。
手心传来有异的温度,天澋曜微微颤动了一下手指,侧过头,额角一滴汗就这么滑下,滴落床褥。
“皇上,醒了?”
本是倒在床榻边上熟睡的人猛然惊起,棱角分明的脸上焦急的表情也异常明显,下意识握紧了皇帝的手,却因着那微微耸起的眉峰,顷刻松开了手。转而,掩饰一般的,双指按住腕脉,垂眸敛神:
“皇上可觉得好些了?”
“白凤,你说,朕可是老了?”说话间牵扯胸口闷痛,天澋曜呼出一口气。
这副身子,支撑至今,全仗一口内息。如今内力散去,旧疾也承担不住。他可是老了?或者早就无需一问了。
“皇上风采依旧,气势不减当年,怎会老?这病只是早年中毒淤积下病根,容微臣细细调理,定当痊愈。”说着,微微躬着的身子略一颤抖,似是在压抑什么,良久,做了决定一般开口:“圣上的身体微臣会竭力调理,即便是恢复不了内力充盈的最佳状态,臣亦可以……”
亦可以把内力悉数输给你!
话未尽,便是被天澋曜兀自伸来的手弄得一个愣怔,什么话,便也是咽下去了。抬眸,对上皇帝含笑的桃花眼。
“呵……白凤这里都有了皱纹,朕又怎会容姿常驻呢!”手指轻轻撩过白凤的眼角,天澋曜视线中转瞬的温柔让白凤恍惚。
皱纹……
这张脸上怎会有皱纹呢……
这本就是一张人皮罢了,那个神医白凤,早在皇上你当年平定战乱的时候,死在睦南。而我,堂堂蜃楼暗寮护法,借用着他的身子,一用就是十几年,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龙漓澈死了,又换成了她的儿子,皇帝啊皇帝,这道孽缘的坎儿,你就过不去了么?
“七殿下着实是被圣上宠坏了,当年私结党羽,勾结势力,妄图颠覆王朝,若不是圣上发现的早,宫中早就大乱。如今,又是不顾圣上的身体,擅自废了圣上的武功……圣上还打算就这么宠溺下去么?”
该结束了。
补偿也好,寄托也罢。这越陷越深的深渊,该抽身了!
天澋曜却只是笑笑:“不要怪他了!朕抱他回来的时候,早在心里起了誓,和对澈儿相同的誓——”
视线从白凤的脸上抽离,继而拉长得有些涣散,但那字字句句,却真切到坚定。
“朕会宠他,爱他,护他,把他捧在手心里,暖在心尖上。朕要这天下,人人惧怕他,无人敢害他;朕要这皇宫,任谁都容着他,让着他;朕要他,站在朕身边,陪着朕看尽荣华,受万人拜谒。放眼天下,只要他要,只要朕有,他要一,朕给二。就算他要的是个错,朕也可以为了他,做一次昏君!”
“皇上!”
微微垂眸,天澋曜忽而轻笑了一声:“诚然君无戏言,但是,他人长大了,胃口也大了!第一次,他想要朕的天下,就算当时没应了他,朕也还给的起!这第二次,他想要的是朕的命啊!白凤,你说,朕该不该给他?”
“皇上……”白凤眉头一锁,声音一沉:“皇上难道想……”
抬手,天澋曜笑得温和,温和到白凤嗅不到一丝凛冽,却也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朕想了想,一条命,朕还给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