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楼重霄
“殿下,你有什么立场,对我说教——”侧着脸,翎鸢呼吸一沉,被子里的双手慢慢攥紧床褥,浑身的肌肉都因着这几句话紧绷起来。
你不曾感受被亲生父亲轻视,出卖,不曾承受亲兄弟的背叛,残杀,你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不痛不痒的漂亮话!
天铭泱,你又以为你自己是谁,凭什么以一个善人的姿态,揭我的疮疤!
便是软化了我的心,便是扭转了我的意,你招惹的起,可是负责的起!
“我不是说教,我只是……对你的境况,深有体会……”视线在这一刻忽而柔软,天铭泱心底微微抽痛,视线里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脸,当即有些恍惚。
小鸟儿你可知道我们其实很像,像到……
“我只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
“这种话——”床上的人身子猛地一颤,声音也是微微发颤,终是恢复往日的清冷:“请殿下适可而止吧!我累了,请你出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以及那人一如往常的玩世不恭的语气:“那小鸟儿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的!”
脚步声渐远,继而是房门开阖之声。翎鸢咚的一声,狠狠的一拳砸在床板之上。
*
天铭泱如此说,便是行如其言,连日以来,夜夜探望不曾间断,翎鸢的白眼也是全然无视之态。楚池兵临城下,又是正值睦南防御最为微弱的时候,天铭泱每来一次,脸色便是憔悴一分,这场仗打得异常艰难,翎鸢深知。天铭泱在竭尽所能保卫睦南百姓,翎鸢亦是看得出。而这夜夜探望所为的目的,扫一眼窗外十四岿然的身影,便也当即了然。
“这次的药倒是见了效,我看出不了三日,小鸟儿这病便是好利索了!”兀自抬手去摸翎鸢的额头,天铭泱自顾自念叨着,眉目之间的愁色在转向翎鸢的时候慢慢散去。
十日之限已然过了八天,睦南攻城已经攻了五天,死伤士兵上万,将领也是或死或伤,若是救兵还不来,这城——当真是守不住了!
那一双玉璧其一正挂在自己脖子上,稍稍一动便能感觉到那冰冰凉凉的玉片贴着心口肌肤,似是在提醒着自己,这城,不能失。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把自己支到这千里之外,千般情愫里,总有一分,是信任。
是他给予的,便纵是一分信任,他还他的,也将是万般不负。
况且,他也信他。
转眸间,忽而发觉翎鸢正在看着自己,天铭泱勾起唇:“怎么,本殿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让小鸟儿终于良心发现,开始感动了?”
“我听说,以目前睦南的兵力,撑不过今夜了吧!”视线灼灼,翎鸢就这样逼视着天铭泱。
“小鸟儿,病人就该安心休息,这件事我自有办法……”
“办法?殿下可是说蜃楼?”清音打断,翎鸢略略沉声:“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至于如何撑过今夜,我倒有一个办法。”
*
骤雨初歇,涤荡得清新的空气却是很快被血气染得浑浊。两方的士兵在泥泞中交战,泥水溅在身上和血色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的战袍。楚池的士兵纷纷爬上城墙,前仆后继之势,守城的卫兵俨然已招架不住。顺着高高城墙滚落的,不只是中了箭的楚池兵,还有被穿心一刀毙命的睦南人。
绝望。
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睦南将士的嘶吼,以及这夜极冷的风,处处都透着国破家亡的绝望。
便是在这个时候,空气中开始飘来故乡的味道。
南方熟悉的米香,裹挟着暖意似的,在沙场上空弥漫开来。
楚池士兵竭力攻城,便是带着势如劈竹,一举得胜的气魄,准备速战速决。连续攻了五天的城,人马已经匮乏。加之这几天连日暴雨,楚池随军的粮草全部被打湿,有些已经不能食用。锐减的粮草自然带来了降低的补给。士兵们虽说不是饿着肚子打仗,但也绝对不是伙食充裕。
如今,这饭香飘逸,腹中便越发觉着空虚,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正在此时,忽而城楼之上洒下碎石一般的东西,落入泥地便是寻不到踪迹。可是,楚池的战马却是即刻暴躁起来,纷纷用蹄子踢着泥泞,垂下脖子用嘴去拱那地面。
原来刚刚那散下的东西,正是马儿爱吃的红豆。
一时之间,楚池人马大乱,士气当即便是去了一半。只听隆隆战鼓擂起,城楼之上大旗一挥,睦南弓箭手纷纷上前,乱箭朝着楚池人马射来。
战局,便是在这一刻扭转。
“哈哈!先生好计谋!那楚池连人带马,已经被我们的饭香红豆弄得乱了阵脚,正人仰马翻呐!”议事厅中,烛火晕出一团暖黄,两国皇子都是坐在桌边,说话的正是刚刚冲进来汇报战况的副将。
而副将称赞的对象,此时正坐在八仙椅之上,一身轻便的布衣,披着毯子,头发略松地挽着,眉目之间,隐隐带着一点憔悴。
“这也只是缓兵之计,不能长久。趁着楚池示弱的机会,立刻带兵突击,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敌方造成最大的伤害!为今之计,便只有一个目的——拖延!”
“是!”副将领命,转身而出。
只剩议事厅里三人面面相觑,都不是好脸色。
缓兵之计,这话说得对极了。
为了守住都城,如今带着伤势的士兵都被逼上了战场,就算是染了瘟疫,只要能拿起武器,都要去打仗,但凡城中的男人,只要是身体健壮,都成了临时的卫兵……
城中的老弱妇孺,亦是尽了绵薄之力,照顾伤病,煮饭送饭,运送物资,但凡力所能及,无所不为。
这是当真是背水一战。他们唯一的筹码,便是天泽的救兵。
外面的砍杀声喧闹着,议事厅里却静得出奇,没有人出声,却都是全身紧绷,似在等待着一场宣判。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烛火摇曳,不时传来翎鸢一声压抑的咳嗽,漫长的等待直叫一切都凝固起来。忽而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三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房门砰然撞开,跌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卫兵,竭力喊道:“楚池兵——攻进来了!”
还是——攻进来了!
三人同时猛然起身,睦南三皇子先是高声道:“本殿要立刻入皇城保护父皇!这外城安危,请二位务必守住!”
“三皇子请放心,作为睦南盟友,天泽定竭尽所能!”天铭泱点点头,三皇子便是转身冲出去。
几乎是同时,翎鸢丢下毯子,亦是破门而出,外面立刻传来他朗润的号令之声。
天铭泱是第三个冲出去的,只是在门外略略驻足的一刻,转脸和迎上的十四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