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孺江/不虞
沐翱双目圆睁,右臂刺入三分的剑让他背后血流如注,忍着剧痛,他摔下了马。
而他左手的剑正直直插进萨日苏的腰间。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沐翱神情肃穆,身边的兵士也不敢上前,只见他缓缓爬起,朝仍在马上的萨日苏一笑,“沐翱仅代表殿下与萨将军一战,他说这是你们的约定。”
“约定……”
萨日苏的瞳孔开始涣散,似乎在回忆一件久远的事情而微微蹙起眉头,呼吸逐渐衰弱,鲜血从腰间的长剑上汨汨流下。
天地间仿佛回归一片沉静,萨日苏感觉脸上被什么东西轻轻舔舐着,慢慢抬起头,滚滚黑云漫无边际,稀疏的雨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约定……约定……
——‘但是他日在沙场上相遇,萨日苏绝不手软。’
——‘有机会,一定要领教将军的神武。’
忽然,萨日苏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眸放出了精光,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的气概依然不减。
“难道……这场战争……”
萨日苏急促地呼吸着,视线勉勉强强找到了青年剑者的身影,向他询问一个答案。
大雨倾盆,苍天落泪,哗啦啦的雨水将身体浇灌着,仿佛在洗刷他们身上的血污。
萨日苏终是没能等到那个答案,微睁着眼睛从马上摔了下来。
沐翱一步步爬向萨日苏,男人的身体还有着温度,可呼吸已经断了。
伸手合上那双涣散了瞳孔的眼睛,沐翱勾起苍白的唇,“如你所想,将军。”
滚滚烈焰,终在积蓄已久的雷雨之下浇灭。
戎篱兵败退回草原的消息还是传回了皇都,只是在朝臣还不知道的情况下。
这一战,不仅损失了戎篱的大半兵力,领军的戎篱大王子及骁勇的萨日苏将军也殁于最后一战,戎篱从此一蹶不振,至少需要再等三十年才能发动和如今一样规模的战事。
彻底兵败的事实,在纸上也不过寥寥数字。
而人命却远远不止。
颤抖着手读完密报,执仲已经脸色苍白,瘫倒在椅子上了。
“这……这……”他紧张地看了看执语,只能发出简单的单音,过大的打击让他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执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抓过密报放入火盆直到烧成了灰烬才缓缓收回视线,执语敛了敛眸子,稳住了呼吸,“如今,只有提前计划了。”
“万一……你说,父皇最快什么时候会赶回皇都?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执仲眼里露出的恐慌,连带着执语也心跳加速。
“别紧张,父皇还要确立边域几个城的掌权,还要整顿军队,最快也要半个月。”
说完,执语脸上又挂起温和的笑容,慢慢坐在执仲身边,伸手轻轻顺着执仲的背,“皇兄放心,驻守江左的两位将军都愿意助您,此战先机在我们手上。”
见执仲的脸色稍微缓和,执语不动神色地抽回温热的手掌,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皇兄也要准备一下,既然父皇的战胜比预想中的要快,那么我们也不能再拖了。”
“那你说,什么时候行动?”执仲向执语投向询问的目光,目光里已不再是半信半疑,而是身在一条船上完全信任。
“明晚。”执语动了动唇,从他两片唇瓣中流泻出的词汇却让执仲的心再度惊慌起来。
而他,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从执仲的寝宫出来,缓步走在长廊上,那晚前来王府的太监跟在他身后,见执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太监也不敢出声。
忽然,执语脚步一顿,回头盯着那太监的脸,语气平淡,“这两天,尽量别让仲王出宫,还有,本王曾会见过边域来客的事情也不得告诉仲王。”
“是。”太监恭敬地低头回答着。
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太监又以微弱的声音问道:“仲王的母妃娘娘那处……?”
执语愉快地眯起了眼,笑了一声,“今晚就给娘娘一个解脱吧。”
“是!”
看到那太监好像还有疑问,执语心情颇好般地继续让他问,“不知两位将军何时来皇都?”
“他们?”执语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屑的表情,然而并不影响他温文儒雅的气质,白衣如雪,人美如玉,翩翩佳公子般的执语露出没有温度的笑意,“那些老狐狸又怎会说来就来,他们最擅长的是渔翁得利。”
“王爷是说……?”
“哼,只有颁了皇令昭告天下桃代李僵,他们才会前来给予出师无名的父皇最后一击,顺便立点战功,再讨个更大的官职。”
虽然执语心中不屑,表情依然莫名愉快,仿佛期待很久的宿命终于在面前展开,还有从小到大的噩梦也可以由他亲手完结。
“啊?”太监有些惊讶,即使兵力或许无法抵挡殷无遥的大军,此刻面前的王爷仍是风吹不动的坚定。
他身上温和如水的气质也不伤分毫。
执语笑了笑,“本王本就不曾对他们抱以期望过,只要他们坚持中间立场足够了。”
第62章
距天明尚有一个时辰,唤作小吴子的太监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伸了个懒腰,嘴角微微翘起,朝寝宫里宽大的床榻上望了一眼。
急促地呼吸着,双目死鱼一般地凸起,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而紧紧揪住被角的枯枝一样的双手,惨白的手臂上隐隐约约可看见她自己的抓痕。
那是深陷痛苦中无法自拔的垂死挣扎,即使指甲嵌进皮肉中的疼痛也不能与之相比,那种痛,撕心裂肺,能摧毁任何一个人的神智。
小吴子冷冷地看着床榻上那个容貌如同鬼魅的女人,拍平了自己一身粗糙衣物上的褶皱,眼见她床榻边彻夜未眠的男子强撑着身体站起,端着空空的药碗朝他走来。
“王爷。”他微微弯了腰低下头,用无比温顺的口吻对面前的男人说着。
“嗯。”男人将空的药碗递给他后,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屋内,“再端一碗药过来。”
小吴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不够,还不够,那丑陋的女人不值得青年为了守了一整夜未曾合过眼,那女人不值得!
小吴子依稀记得王爷还小的时候那女人是怎么教育他的,琴棋书画涉猎既可,从小,作为太子最有力的竞争者,王爷被女人拿着戒尺苦背各种治国之书,记忆里,宫里最早出生的皇子一天也没真正开心地笑过,小吴子每次找到他的时候小皇子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哭。
等小皇子渐渐长大了,女人也不允许他和其他的皇子玩耍,改用鞭子让他广读各个大臣的策论,以此了解帝王的谋臣班底,为成为太子而争取更多的筹码。
她甚至用自己娘家殷实的家底买到了别的妃子与皇子的绝对忠诚。
所有阴狠毒辣的面目却无一被小皇子看到,在如今的王爷面前,她不过是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
呵呵……母亲……
小吴子渐渐握紧了拳,正是这样的母亲,毁了王爷的一生。
在帝王注意到七皇子的时候,那女人便对七皇子留了心,还让自己去接近冷宫里的那对母子,甚至让他找机会狠狠欺负沐妃身边的小宫女,并嫁祸给其他妃嫔,他买通了别的宫女草草教训一顿了事,那女人不满意,大发雷霆,当夜打了他几十板子,扔在花园里由他自生自灭。
就连成天咋咋呼呼的四皇子一派的衰落,她也参与了一份,尽管当时帝王就已经动了剪除过大势力的心思,窥测这一点,无论她怎么痛打落水狗帝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能利用这件事情让二皇子彻底从帝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变成眼中钉肉中刺,甚至离间了各个皇子,才是她最大的赢处。
栽赃嫁祸是那女人最擅长做的事情,记得有一年她邀来八皇子的母妃喝茶聊天,席间那空有美貌却无大脑的萧妃被女人一挑唆便昏了头,直直朝太学院而去,扬言要给七皇子一点颜色瞧瞧。
随后命自己去截住从太学院回来的大皇子,让他去完满解决这件事,在宫里树立了威严,那日以后,大皇子的名声果然伴随着成熟、稳重、独当一面等而在大臣中间广受青睐。
女人暗中勾结戎篱的事情小吴子也是知道的,不仅小吴子知道,和戎篱交往过切的三王爷也是知道的,或许连蛰伏不出的二王爷也知道,唯独以清廉正直闻名的仲王爷不知道。
仲王爷还天真地以为那女人是个可怜的妻子和母亲,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呢……
小吴子不禁笑出声来,反正四下里也没有旁人,所有宫人都被裕王爷换成了自己人,大臣们也在昨夜的一夜间遭到软禁,今早他们就会联名上书求废帝,立新帝,拥“先帝”最有仁德和能力的大皇子为新帝。
女人再过不久就算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吧。
不。小吴子愉快地眯起眼,她加诸在自己和仲王爷身上的痛苦,仅仅折磨她这几个月来偿还还不够,远远不够。
可只要她一死,天下就都是王爷的了,只要想到这点,小吴子的心情就变得愉快起来。
皇宫剥夺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而女人则剥夺了自己身为人的尊严,两相比较之下,他竟是希望女人能早点死掉。
小吴子眼里露出了一抹厉光。
小吴子在长廊上看见了裕王,恭顺地侧过身低着头,行了最标准的礼,站在太监面前的执语温和地笑着,“皇兄能把药都喂进去么?”
“喂进去了,可又吐了出来,王爷没办法,让奴才再去找太医用最昂贵的人参熬药。”小吴子冷笑,这抹笑容被他的刘海掩去。
执语点了点头,“皇兄要什么,只管给他就是,反正那女人也熬不过一个时辰。”
终于连一向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闻名的裕王爷也直接叫“那女人”了吗,小吴子心底掠过一丝得逞的快意,点头的力度也变得比平时大了些,走在路上甚至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竟似久病初愈般的愉快。
想起女人在病榻上苦苦挣扎瘦骨如柴的鬼模样,尽管伺候在她身边无比恶心,此刻小吴子却恨不得早点来到她的身边,见证这个曾经叱咤风云手段毒辣的女人是如何花容衰败命丧黄泉的。
执语虽然朝着执仲曾为皇子时的寝宫方向走,但他的目的却并不是去见执仲或者他的母妃,那种母慈子孝的场面他并不感兴趣。
他前往的方向,是离朝云殿很近的月华宫,曾经二皇子的寝宫,自帝王开始注意到执废以后,便很少再去的地方。
月华宫不愧为宫里最奢华的宫殿,尽管庭院因长年没人打扫而芳草萋萋,却并不影响它整体的美观和应有的精致。
执语勾起唇,微笑着走进去,落寞的宫殿里只有执秦与他的侍从。
“好久不见,皇兄。”温润而磁性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微弱的回音更显得此刻被软禁在此地之人的寂寥和不甘。
“皇兄?你什么时候将我当过皇兄?”执秦微微转过神来,一双媚惑人心的狭长眼眸牢牢地盯着他,执语风度不改,撩起衣摆在椅上随意坐下,“呵呵……从前认真称呼皇兄的时候,皇兄不也没将执语当一回事?”
“得了吧,要说什么快点说,把我们囚在此处有何目的?”执秦不悦地看着面不改色的执语,眼前一身白色锦衣的青年全身没有丝毫破绽,宛若只关心风月的文弱书生,笑得温良。
执语浅浅笑着,慢慢拉开了扇子,“很简单,请皇兄在此处签个名字画个押,放心,不是卖身契。”
着下人将黄色锦缎为封面的折子递过去,执秦打开,三行并作一行地看,还没看完,啪地一声合上,狠狠地摔在执语面前。
“要我拥立执仲那个一根筋的为新皇?做梦!”执秦忿忿地摔着手边所有能摔的东西,白瓷花瓶、茶壶、琉璃杯、砚台……全部砸在执语的面前。
而执语只是淡漠地看着这一切,嘴上挂着没有温度的微笑,直到杜若死命护着作为秦王信物的玉环,执秦才一边喘着气一边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执语抬眼道,“皇兄,你早已是执语一条船上的人了。”
“凭什么?!本王还没有弱到除了出卖色相就一点势力都没有!”执秦咬着牙狠狠说着,可过于艳丽的脸上无论怎么扭曲始终都欠一分狠色,反而更引来他人随意肆虐的快感。
“哦……”执语笑着说,“原来皇兄也知道自己除了色相以外什么都没有。”
那如沐春风的口吻仿佛一枚桃花瓣轻盈飘落,然而这句温润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彻底让执秦失控了。
“你!你……”执秦气急了想骂什么,被执语冷冷抬手打断,“别忘了,那夜对父皇下毒,皇兄可也是有份的。”
执秦气得肩膀发抖,双唇发颤,脸色苍白如纸,姣好的面容扭曲在一起,全然不顾王爷形象砸了所有能砸地东西。
杜若在一旁只敢看不敢加以拦阻,颇有些心疼地说,“要砸也别砸在家的东西啊……”
执秦气急败坏地说:“等他当了帝王,连我们的命都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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