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大多时候沧玉都是年轻的,偶尔他会看起来有种历尽千帆的沧桑感,玄解从未知晓的过往隐藏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是触手不能及的过往。
谈不上生厌,可玄解的确不那么喜欢。
“很动听。”沧玉赞赏他,似笑非笑,难说是夸赞还是调侃,他伸出手来,似要摸一摸玄解的脸,可很快偏移了位置,轻轻顺了顺那身衣物,平静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船一时半会无人掌舵又出不了什么事,总归咱们是去收尸的,与其思考会不会迷路,倒不如想想自己挖坑的技巧是否精湛。”
玄解在掠过鼻尖的衣袖上嗅到了一点香气,是人类的香料焚烧后残余的味道,对妖族灵敏的鼻子而言过于甜腻了,离远了,又像是似有若无的幽香,在这江面上沉沉浮浮,那点甜味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又问了一遍:“沧玉,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吗?”
“你说什么?”沧玉匪夷所思道。
玄解毫无求生欲,完全没感觉到如师长一般的长辈在这句话下隐藏的暗流汹涌,单纯又平静地重复了一次:“我说,你可以坐在我的腿上吗?”
哇靠,你还真敢再讲一遍!别以为刚夸了我就可以这么算了!
要不是拜多年自闭生涯所赐,沧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来,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玄解,心中倍感微妙。容不得他不微妙,玄解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在讲“老师我们明天再做几个小白鼠的实验”那般科学严谨、平淡无奇,然而内容又这么劲爆。
听玄解说话偶尔会觉得很奇妙,因为无论多么轻浮或是多么下流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就平凡无奇地好像明早不如我们吃包子那样寻常,哪怕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带给沧玉的内心波动还没有那句“抛下”来得大,只不过有些诧异。
这种诧异就像是小参仙天真地询问“饱暖思淫欲”那样,很难叫人觉得生气,反倒是好笑多一些——顺便带着点哪个龟孙教坏小孩子的愤怒。
如果是唐锦云对沧玉说这句话,大概现在头已经在江里喂鱼了。
好在那脂粉堆里的书生看着不正经,可从来没对沧玉起什么心思,这么暗中腹诽他似乎有些无礼。
人家好歹是个真诚的直男。
“你不是第一次问我,我也不是第一次回答你。”沧玉沉吟一声,终究还是决定追根究底些,他的确有些好奇玄解为何会如此突发奇想,之前太过震撼忘了追问,此刻恰是良机,“我很好奇,你怎会这样想?”
“如果我回答你,能得到什么?”玄解静静道。
沧玉简直要气乐了,他万万没想到玄解会挑这个时候跟自己谈条件,偏生他还真没有半点办法,长眉微轩,缓缓道:“倘使合理,我也许可以改变心意。”
“也许可以?”玄解缓缓挑出语句中的毛病,神情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也许我同样可以决定哪一日回答你,或者由你决定自己想听到的回答。”
沧玉皱了皱眉,面对突然变得棘手起来的玄解一下子有点反应不及,不过玄解说得太过理直气壮,搞得他自己都觉得玄解说得怪有道理的,只好道:“好吧——好吧,倘使你给的答案合理,我会改变心意。”
“那怎样才算合理?”
沧玉的眉头一跳,觉得自己的青筋可能要学着君玉贤那样快乐地在太阳穴附近试探,实在无意再与玄解玩这种文字游戏下去,干脆道:“你说出实情,我就答应你。”
“噢。”玄解这才算心满意足,他点了点头道,“之前看戏时,我在戏园里看见有人这么做,很好奇,他们神态很亲密。”
“嗯?”沧玉皱眉道,“之前看戏时?我怎么不知。”
玄解摇了摇头,没有多说的打算,只是平静道:“你该实现你的承诺了。”
沧玉在毁不毁约之中往返不定,毁诺虽然是眼下保住颜面最好的选择,但是后果却让人或者妖都难以承受,毕竟许多事先河一开就没办法停止,这样你骗我我骗你,实在很难收场;再来搞不好会被倩娘锤爆脑袋。
但是不毁诺的话……
不知道现在说是为艺术献身还来不来得及。
“告诉我是谁?”
沧玉淡淡道。
起码他要知道那个龟孙儿是谁。
玄解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满沧玉在这时候耍赖,不过仍是不大情愿地开了口,说出个熟悉的名字来:“唐锦云与那个演狐妖的戏子。”
哦嚯。
沧玉迅速收回了自己之前对唐锦云的抱歉,他真心实意地开始觉得这小子该淹在江水里喂鱼,不光一个头。
“只是坐一下。”沧玉皱眉道。
玄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似乎对沧玉全然无动于衷,只不过是因为好奇而已,反倒叫沧玉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假如这会儿是在开玩笑,或者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又比方是在酒会上闹嗨了,那沧玉也许不会多想什么,大大咧咧过去坐下就是了。
这种玩笑不是不能开,可大多数都是抱着恶心人的玩笑想法去的,玄解过分正经的神态让沧玉觉得自己仿佛不是一只白色天狐,而是一只小白鼠。
这事当然不能光天化“月”,显得过分臭不要脸,船速稍稍减慢了些,没人掌舵,以方才的急速在江面上漂流,明天指不定就能飘到取西经的路途上。
船舱里有几把休憩的藤椅,人工编造,十分坚韧,坐起来不太舒坦,可对老年人的腰骨应该不错。
玄解随便挑了一把坐下,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仿佛什 么三流言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沧玉轻轻叹了口气,先给自己做了一波心理建设,权当自己准备坐坐不太舒服的人肉沙发,很快就走了过去。
玄解如今的个头要超过沧玉些许,可并没有相差太多,沧玉坐下来之后需要低垂着脸看他,神态自然而然地放柔了些,深褐色的眸子仿佛熬稠后的蜜糖止不住流淌出来。
衣上的香气更浓了,似有若无地包裹着二人,甜得有些恶心。
他们坐得很近,除了小时候对着脸睡觉的那些时光之外,玄解从没试过这么靠近沧玉,他静静地观察着,一动不动。
即便是与白狐相依偎时,都没有暧昧到呼吸几乎相贴。
玄解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紧贴的两个凡人会显得那么意乱情迷,这距离过于危险,能够靠近的若非即将毙命的敌人,那就只有牢不可分的爱侣。他由着沧玉靠近自己怀里,将自己的咽喉与心脏暴露在对方的手下,倘使沧玉愿意,顷刻间就能夺走他的性命。
“怎么?”沧玉没好气地讥讽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玄解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皱眉道:“凡人真是大胆,随意就将要害暴露出来。”他的手很快扶住了沧玉的腰,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勾描着火焰,眼瞳边缘泛着暗红色,偏清澈十分,似稚童般懵懂无知,几乎要将鼻尖都碰上。
雪色的长发垂落在玄解的指尖,沧玉一直都知道玄解的体温很高,可从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暖得简直像是颗小太阳。
听说人的交往会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一旦跨越这个界限,就容易混淆情绪。
沧玉眨了眨眼,忽略了玄解扶在自己腰上那双炙热的手,他跟玄解贴得过分近,如果按照寻常的男女调情,这会儿理应将手环绕在对方的脖子上。真自暴自弃地坐上来之后,倒没有那么多羞耻心不停跳跃,沧玉凝视着那双眼睛,打量着这张年轻的脸,一时竟觉得有些有趣。
他从没见过玄解小时候的人类模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幼兽倒是向来龇牙咧嘴,凶神恶煞,长得跟可爱讨巧半分不沾边,化形后就已是这个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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