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白朗秋叹气道:“叫你失望了,我妻子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间女子,她绝非是天上仙娥下凡尘,更非是祸世妖孽临人间。不过她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未必比你仰慕的……妖逊色。”
“只是你仍然不开心。”玄解托起酒碗,细品慢饮,感受辛辣与甘醇滑入咽喉,与初次饮酒的滋味不同,可要更有趣些。
也许是酒友不同,心思自然不同。
男人凑在一起喝酒,不是提到女人,就是提到情人,几乎没有例外,哪怕再怎么不熟,几碗黄汤下肚,也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更别提他们俩用的是坛。
即便玄解是妖,也同样不会有例外,更何况他没什么可害怕的,没什么忌惮的人向来都较为随心所欲。
“倘若年少时,我还愿意说些轻狂的话,如今我都有了个孩子,就不能再拿那一套糊弄你了。”白朗秋笑了笑,脸上并无伤感之色,“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偏偏不该是我的夫人。我与她心思不合,意气不投,做个冤家倒胜过做对怨侣。”
玄解愣了愣,想起谢通幽的媒婆一事,皱眉道:“你有喜欢的人,却被逼着与不喜欢的人成婚么?”
“那倒没有。”白朗秋摇头笑了笑,“只不过人人盼我蟾宫扳桂折高枝,书香门第留美名,她也是如此。却不知我生性懒漫爱逍遥,不愿骑那高头马,不愿戴那状元冠,不想一身投入名利场。倘若富贵是铜臭,那么这书香不外乎是求荣华,又是香在何处啊。”
他说着说着,哼起些风流小调来,说愁苦倒不愁苦,。
玄解听不懂这些人间的道道,更不明白高门大户之间的联姻有时候不由得人自己做主,只知白朗秋与他妻子感情不好,便说道:“那分开就是了。”
“倘若如此简单明白,那我何必借酒消愁。”白朗秋笑了笑,与玄解碰了碰酒杯,慢悠悠道,“世间无可奈何之事,岂止一件两件。不过总胜在还有些好事,有你今夜来与我饮酒,快哉快哉。”
见到白朗秋的第一眼起,玄解就知道他们是同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玄解对人的了解并不多,然而他明白被束缚是怎样的感觉,白朗秋是被困住的猛兽,也许终生不得脱困,又也许他总有一日会彻底挣脱开这囚笼。
好奇促使了玄解前来与他见面。
“我看不透他。”玄解说得很慢,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剖开,将那珍宝缓慢捧出,小心翼翼地展现给白朗秋看一眼,这让白朗秋下意识坐正了身子,静静地聆听着。
“偏又做不得主。”
白朗秋缓缓笑了开来,他听明白了,于是轻声艳羡道:“这是好事。”
他们俩互相看了一眼,端起了酒碗敬此月色,第二日天明,这酒中知己就成了陌路人,今夜所言自都成了飞灰烟消云散。
等到玄解回到客栈的时候,月光已经淡了,他喝了许多,可没有初次那么醉,反倒觉得脑子清楚得很,也许是晚风清凉,也许是郁气消散,反倒觉得暖融融的酒香从腹中升起,微微蒸得耳目发热,说不出得舒服。
凡人真是有趣。
玄解跃上窗口时,已经瞧见了沧玉的身影,于是他就窝在了窗户里,像是暗夜里无声无息飞来的巨鹰栖息在枝头,收拢了翅膀。
他没有问沧玉为什么来,更没有问沧玉在做什么,连半点被冒犯的意思都未曾感觉到,因为在玄解心中,他与沧玉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然而他同样心知肚明,沧玉心中不是这样想的。
“我来瞧你睡了没有。”沧玉同样没有解释,他见着玄解回来了,只是微微笑了笑,似明珠皎洁,若月光之明辉,盛了无数柔情,“你回来就好,休息吧。”
“嗯。”玄解应声道,他不知道是酒在作祟,或是因为沧玉,此刻觉得昏昏沉沉,万般情思从此生,绵延千万里,本就是情意绵绵覆水难收,未料得抛入长流,汇作江海苍茫,翻江倒海,潮涌难退,直将玄解吞没无声,说不出半个字来。
沧玉将灯留了下来,仿若留下了一颗心,他走到门边后由着指尖贴着门扉,细细摩挲片刻,低声问道:“玄解,你可觉我管你太严,太过亲密,叫你喘不过气来?”
“并无。”玄解略有些讶异,“你怎会如此想。”
“没什么。”沧玉顿了顿,好似在笑,“我们往后都如此,好么?”
玄解不明所以,仍道:“好。”
沧玉在门边侧过脸来瞧他,脸颊上果然带着点笑,叫玄解心生动摇,认定了这世间任何美景都难以比拟此时夜色。
玄解看着他,觉得自己能再等一个四百年。
第九十六章
第二日客栈的公鸡刚啼了一声, 玄解与沧玉就起了床,小二在楼下忙活,他们没在客栈里吃早饭, 而是一道走出门去。
外头摊贩大多都已摆开来, 开张一段时间了。
昨日介绍客栈的时候,舒瑛还介绍了不少食物摊子, 哪些摊子口味偏重些,哪些口味偏甜些,还有谁家的糕点最好吃, 这书生倒是颇有生活的情趣。沧玉跟玄解出门时寻找摊子,难免四下看了一番, 渔阳的男女大防没有永宁城那么严重,可能是县城较小的缘故,民风相对开放些, 有不少打扮朴素的女子正坐在摊上吃早点。
沧玉换了一身青绿色的新衣裳,散落的长发松松以木簪挽起, 他这衣裳颜色与舒瑛虽相同,但做工堪称云泥之别,看上去清新秀丽, 倘若说舒瑛是苍劲的老松,那沧玉便是春雨后的新竹,挺拔素净, 看起来斯文端庄。
玄解仍是一身黑衣, 这些衣服花再多心思做得复杂精巧, 都难掩他一身锋芒,好似古朴拙笨的剑鞘藏纳了名锋利刃。
倘若说沧玉能将任何衣裳都穿成截然不同的风情来,那么所有人见着玄解时,无论他穿得是纨绮亦或棉麻,都有种震慑众人的风采。
小县城终究不似大城,来来往往人流无数,出众的容貌难免惹人注目,光是沧玉与玄解在小摊间穿行,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小贩们颇有“心机”,急忙招呼他们二人,话语说得实在动听:“二位赶早,怕是还没吃早饭吧,我家馒头包子蒸饺样样俱全,还有美味可口的胡辣汤,大清早的总得吃饱了肚子再做事,快快快,来坐下。”
有正在吃饭的客人与摊主相熟,笑骂道:“你这厮臭不要脸,见人家生得好看,话都说漂亮起来。”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渔阳的官员颇为清廉,又出了不少有名的读书人,加上县城不大,几乎人人都相熟,开放了水路后常有贸易来往,算得上安居乐业,民风颇为淳朴豁达。
沧玉听了这些玩笑话,只当过耳清风,并不在乎,他在这些摊子的热气里穿梭着,总算见着了舒瑛所说的粥摊,当即伸手牵着玄解往那处走去,寻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
这粥摊并无什么特色,是一对老夫妇操持,说是老夫妇,其实看年纪约莫才四五十岁,精神健朗。
这粥摊看起来不大,只有三张小桌,打扫得非常干净,半点油腻都不见,而摊子边放着炭与油布,帘子隔开了蒸笼与锅灶,热气纵有飘出,大多都被帘子吸饱了,不知他们是怎么安排的,看起来井井有条,更边上则是几摞大小不一的碗叠起老高,几乎要越过眉梢。
这种食摊上不像客栈里有些牌子,妇人在里头做东西,自然是老摊主跑出来问他们要吃些什么,嘴皮子练得很利索,这摊子上东西倒不少,倘若没有,也愿意帮忙到别的摊上去买。
这倒省了功夫,沧玉看向玄解,问他:“你要吃些什么?”
“无所谓。”玄解垂着眸,对吃食并不是很上心,只好全由沧玉主张,他要了一大碗白粥与两碗清汤扁食,又要了几卷葱花饼,这饼摊上没有,摊主就从旁边的烙饼摊上买来切好,放在了碟子里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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