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舒瑛看了看礼盒,又听沧玉方才所言,心中顿时明白了八九分,知道对方是给自己留面子,不由得暗道惭愧,面上并不显露,不想因这点小事坏了兴致,就亲自起身为沧玉跟玄解斟茶,又拿出茶点分食,见他们都啜饮了茶水后,这才问道:“今日二位来访,可是昨日有什么事未了?”
他这话问得很清楚,毕竟三人昨日才初次见面,于情于理都没有再上门的理由,只能想是不是昨天有什么话没说,或是有什么事没做。
“难道我二人就不能为结交舒兄而来?”沧玉打趣道。
“不不不——这是小生的荣幸。”舒瑛急忙摆手,生怕二人误解,解释道,“只是小生性情谨慎,故而有此一问。”
沧玉摇头笑道:“舒兄当真老实人,其实我此番造访,确实有些事想问一问舒兄。你知晓我二人才来渔阳不久,人生地不熟,没几个知心故友,我听闻渔阳近来出了些狐精鬼怪的传闻,恰好我与我这贤弟有一身本事,想看看能不能为渔阳分忧,只是寻不着个可信的人告知实情,这才来麻烦舒兄。”
“原来如此。”舒瑛恍然大悟,他昨日刚被沧玉跟玄解救下,看起来面冷心也冷的玄解姑且不提,对沧玉的性情倒是有几分知晓,顿时信了八九分,便道:“这事儿我的确听说过,只不过——”
他话刚说了一半,外头突然冲进来个梳牛角辫的小娃娃,莲藕似的小胳膊高高举起,手里攥着一封信,嚷嚷道:“瑛叔,我带了个好消息来,你这次要给我买糖吃。”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比白小少爷更小些,声音娇嫩清脆,男女难分,说起话来咯咯直笑,生了张福气的笑脸。他举着信封乱晃,舒瑛正要伸手去拿,他就缩起身体,像只小兔子似的围着桌子跑了半圈,娇声道:“我要吃糖,先给我糖吃,我再给你信。”
舒瑛看着那信,面上立刻露出激动之情来,又下意识看向了沧玉,致歉道:“怠慢二位,我这信颇为紧要,需得先看一番。”
“不妨事。”沧玉笑道,做了个请的动作。
舒瑛这才站起来追着那娃娃走,他沉下脸来,颇有威严之色:“小源,这是要紧之事,快将信给我,瑛叔迟些给你买糖吃。”
“不给!瑛叔先给我糖吃。”
第一百零二章
小娃娃身形灵活, 一时间舒瑛竟真抓他不住。
二人围着桌子绕了两个来回,还是玄解皱起眉来,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抓,连目光都不屑多瞥半眼, 一把将猝不及防的小娃娃提了起来。玄解的神情对于幼童而言未免过于冷酷, 小娃娃见着他后就下意识放松了手,那信自然落在了异兽的手中。
“拿去。”玄解冷淡地把信往桌上一推, 小娃娃愣了愣,片刻后大哭了起来。
孩子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眼睛活像是两口喷泉, 哗哗流个不停:“哇——瑛叔欺负人!”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沧玉忍不住扶额, 心想怎么玄解这两天总是在欺负小孩子,受害者还总是舒瑛,难道这就是缘分不成。舒瑛看着桌子上的信, 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犹犹豫豫地看向了沧玉,沧玉只得出面道:“玄解, 你快将他放下来, 成什么样子。”
玄解皱了皱眉, 他不太喜欢人类的幼崽, 脆弱又吵闹, 倒没说什么, 立刻松开了手。
“别哭了。”沧玉无奈,只能将点心每样挑出一个放在碟中递给了那小娃娃,“这儿没有糖,可还有些糕点,一样甜,你拿去吃吧。”
小娃娃抽泣打嗝不妨碍抢糕点,他红着眼睛看了看沧玉,又看了看玄解,十分委屈,小大人似的控诉道:“瑛叔不给糖,还找人欺负我,下次小源不帮你送信了。”
他一边谴责,一边吃起了糕点,还忙着哭,倒是都不耽误。
舒瑛听得很是尴尬。
这时穿着黄色罗裙的杏姑娘从厨房的帘布后走了出来,她从腰间摸出几只草编的小动物来,对着小娃娃招了招手,神情慈爱如一位贤妻良母,柔声道:“小源,别吵着你瑛叔跟客人谈事情,来我这儿,我新编了些小东西给你玩,厨房里还有好吃的,你瑛叔身上的确没糖,。”
孩子的哭啼声立刻止住了,简直比按遥控器还快,收放自如到了一定的境界,他涨着红扑扑的脸蛋冲向了杏姑娘,很快就被仙女带着进到了厨房里头,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舒瑛窘迫地笑了笑道:“叫二位见笑了,见笑……”
“无妨,倒是我这贤弟吓着那孩子了,还得请舒兄别见怪。”沧玉忍俊不禁,起身来跟舒瑛互相行礼,他们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舒瑛哪敢见怪,他倘若真的要怪,实在也没有那个性命去怪。
更何况说起来,玄解出手还是为了帮他的忙。
舒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去偷看了两眼玄解的脸色,对方对二人的对话无动于衷,只是自顾自地饮茶,没半分不耐,更没半分怒气,心下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沧玉好看穿得很,性情磊落豁达,为人善心开朗,更懂得进退,舒瑛很是感激对方昨日没有追究到底。
渔阳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又不是什么不世出的洞天福地,常有年轻的少年侠士见着点不平事就仗义到挺身而出,倒不是不好,只是渔阳的百姓跟富家有一种无形的平衡,倘若过分,仍有官府来解决,可是这些好心人往往会打破那些许界限,使得富家丢了面子后恼羞成怒。
他们倒是来无影去无踪,却不知道之后被帮助的人也许要遭受更大的麻烦与苦难。
白朗秋自然不是那样的人,然而舒瑛的确不想与对方扯上更多关系,因此沧玉的点到为止让他着实感激。
玄解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说他坦荡磊落,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说他善良可亲,就更搭不上边了。
不过这时候倒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舒瑛匆匆对沧玉跟玄解致歉后,就立刻打开了信封仔细看了起来。
信比较长,写了有两三页,是舒瑛的老师写给他的,先是问了下舒瑛近日可有耐心钻研学问与功课的事,又问了些生活方面的琐事,用词颇为委婉,照顾了舒瑛的尊严与想法,说是假如真有什么不便可以去找他帮忙,特别是在做学问的方面要是有瓶颈,不必不好意思,大可前往求书或是研讨。
舒瑛家境不佳,整日为衣食奔波劳碌,老母又生了病痛,还有杏姑娘这张闲口要养,他并无功名利禄之心,加上家中缘故,并不热衷科举。虽说穷文富武,但真要说起看书来,其实还是不小的一笔费用,因而看着看着不由得双眼不由得浮出泪花来,为恩师一片爱徒之心感动不已。
说来惭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母病倒后,舒瑛扛起整个家才意识过日子多么不容易,这一年下来学问并无多少进展。
沧玉见他神情有异,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不便追根究底地询问,就贴心避开脸去,与玄解一同饮茶,免得舒瑛待会儿尴尬。
信一直看到最后一页,恩师才将最重要的事说了出来,他只字不提舒瑛平日赚钱的手段,提到城西私塾缺了个夫子的职位,他写信推荐了舒瑛,地方宗族对舒瑛颇有了解,答应将这个职位留给他,信上问舒瑛愿不愿意。
这地方宗族起的私塾,大多是能请到极厉害的老秀才,而且受学生敬重,莫说银钱,光是束脩就是一大笔收入。舒瑛并没有功名傍身,又无人脉,哪能捞得到这样体面的好事,想来定是恩师写了无数封信为他说好话,才换来这个机会。
舒瑛再忍不住,泪如泉涌,他用袖子无声擦拭去,哪知泪水滴落在纸上,又立刻去擦信纸。
所谓贫贱人家百事哀,舒瑛困于生计,许久不与老师走动,平日只偶尔写信谈谈近况,连礼物都不曾买过一份,不曾想恩师还日日记挂自己,总算还记得有客人在场,挽着袖子擦了擦泪水后,哽咽道:“小生失态。”
沧玉体贴,手碰了碰茶,笑道:“舒兄,这茶水有些冷了,劳你去换壶热的来吧。我与我这贤弟闲谈一阵。”
他这话听来不近人情,实则是给舒瑛留些面子,由着书生去处理下自己的情况。
“好——好——”舒瑛忙接过沉甸甸的茶水壶来,将信纸放进袖中,转身离去了。
等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舒瑛又变成了原先的那个舒瑛,他身形又再度挺拔起来,见着杏姑娘与老母亲时,又成了那个极为可靠的年轻书生。小娃娃早就被杏姑娘哄走了,沧玉与玄解耳朵异常灵敏,灶中柴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他们都听见舒瑛故作镇定地宣布了要去当私塾先生的消息。
舒大娘喜极而泣,字画摊与为人写信到底不是什么值得说出口的行当,只是人总要吃饭,没什么办法,如今知晓有了这么份体面的活,不由得滚滚热泪落下:“我儿出息了,好……好……往后总算能好好钻研学问,不必为生计发愁了,也用不着千方百计去借书来抄,还得多谢谢先生,是该买些礼物去一趟,谢过先生的大恩大德。”
杏姑娘显然不太明白字画摊跟私塾先生的区别,不过她仍是很欢喜地笑了,只是听说是城西私塾,一时愣了愣,忍不住道:“城西啊,是否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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