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脚步再慢, 到底路程只有这么些许, 等沧玉到时, 倩娘还未曾烧完第二道菜, 天狐倒不麻烦他们,自己找了个树桩坐下,慢悠悠等着, 却是白殊与赤罗眼尖,一下子发现了他,当即恭敬地上来拜了拜身道:“见过大长老。”
沧玉见他们俩脸上一道黑一道白,实在滑稽,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免礼,你们难得来做客,我却出门在外,倒是慢待了。”
白殊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当即挠了挠后脑,傻笑道:“大长老说哪里话,我跟阿罗也是临时决定来讨顿晚饭吃,真要说起来,是我们俩打扰了。”
这场景真是文绉绉得叫人受不了,倩娘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呛声道:“行了行了,你们俩都不对都不好,成了吧,白小子,你可别以为沧玉回来就能偷懒了,赶紧过来把葱姜蒜给我处理了,就不能学学赤罗一样乖乖干活吗?”
倒把赤罗臊得面红耳热,他正在穿肉,急忙站起身来,提着两只满是肉沫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杵着,一时间举手不是放手也不是,窘迫道:“大长老,赤罗并无不敬的意思。”
沧玉见自己在此,他们怕是不得安心,就道:“不妨事,我到里屋去看会儿书,你们慢慢处理。”
玄解当然早就看到沧玉了,他并不急着跟沧玉说话,只是一直静静看着天狐,见他要进屋去了,就到水池边洗了洗手——这小水池是倩娘新挖的,引了英水从下流通,虽说不大,但也足够平日生火做饭、浇水养花了。
等到沧玉走到屋子里去了,他就将手洗干净,一道跟了进去,半眼都不再留恋这一地狼藉。倩娘对此见怪不怪,而赤罗终于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了,不由纳闷道:“真是奇怪,玄解说想叫大长老改改胃口才与我们出去了一整天,怎么大长老回来了之后,他好像又没半点兴致了。”
白殊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是朦朦胧胧的,犹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只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看破莫说破得好,何必凡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扯了赤罗的衣服道:“行了,你快忙活完你的事,过来忙我的。”
赤罗对情爱之事不懂,对自己的事倒是颇为上心,当即对白殊剑拔弩张起来:“你这混球!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行了行了,我给你洗还不成么?”白殊嫌弃他矜贵,悄悄撇了撇嘴。
玄解走到屋里时,沧玉才刚刚半躺下,鞋袜脱在地上,衣摆长长遮住了腿脚,柔滑的丝绸如同流云般堆砌在一起,远观倒像蓬松的尾巴,走近了被月光晃眼,又似了几分闪闪的鱼鳞。于是玄解坐过身去,那天狐便自然而然地抬起身来,靠在了他的怀里,那银发如飘着雪花的水流般倾泻而下,飘飘荡荡散落在胸前。
“那两个孩子怎么突然来做客,是你邀请的吗?”
玄解都来了,哪里还能看得下书去,沧玉只不过是装模作样充个面子,他将书翻了两页,实在看不进一个字后,才按在肚皮上,慢悠悠道:“难怪在赤水水那不见他们两个,原来是今日放了空,让他们俩出来玩了,也是,总不能老把事情压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这些琐碎的念叨,玄解听了也并不上心,他只是垂着头抵住沧玉的肩膀,听着那声音轻飘飘流淌过耳朵,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之前那句话:“我今早瞧你不太喜欢,就出去抓了些猎物,碰巧遇到他们俩,就一起顺手带回来了。”
顺手就带回来了?怎么,他们俩也是猎物吗?
沧玉觉得玄解这句话有些好笑,就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修仙修妖的人手上自然是没有什么茧子的,连死皮都少见,玄解的掌心很热,纹路细腻,冰凉细瘦的指尖微微划过,宛如带着水意的羽毛搔过心头,他动也不动,任由沧玉在自己掌心里无规律地划画。
“不必这么麻烦了。”沧玉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没太接收到玄解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今日的盛宴开端只当是一时心血来潮,心思很快就转向了正事上,“等过些日子,赤水水去给北修然送完信回来,咱们就又得启程了。”
玄解看不见沧玉的脸,只是听他语气有些低沉,便问道:“沧玉,你不太高兴吗?”
这种事,怎么能叫人高兴得起来呢,不叹气都是怕长皱纹了。
沧玉勉强提了提精神,不想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得太丧,总不能四十来岁就对人生加狐生失去希望了,于是回道:“没呢,只是刚回了青丘,又很快要出去,难免觉得有些疲惫,总觉得步履匆匆,好似在哪里都是过客。”
“不去不成吗?”
沧玉听了这句话,既觉得孩子气重,又觉得玄解想得实在单纯可爱,于是低声笑道:“怎么能成呢,若是可以不去,我何必烦恼呢。”
玄解笑道:“你还说不是不高兴。”
沧玉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千算万算实在是没料到玄解会在这里给自己下绊子。
“没关系。”玄解反握住沧玉的手,将脸侧了侧,枕在那头如云的长发之中,声音平淡,他年纪还轻,口吻却老成沧桑地好似活过无数个年头一般,将那冰凉的手握进了掌心里,稍稍收力,低语道,“哪里我都会陪你去。”
沧玉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只有玄解握住的那一点肌肤莹润得发白,仔细一瞧,甚至有些发青,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玄解静静看着,他知道这双手能操控风雨,能移水搬山,这普天之下能胜过这双手的不少,可同样不太多。
他仍然觉得这双手看起来有些瘦了。
两个大妖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外头火焰终于歇了,倩娘咣咣来砸门,吵吵嚷嚷道:“快出来吃饭,可累死老娘了,今天晚上你们俩不各吃五碗饭就对不起我!快出来,不准拖拖拉拉的。”她力道极大,可控制得相当有分寸,没将门彻底敲破。
白殊跟赤罗还未曾见过倩娘如此大发雌威的时刻,看她对上大长老这般不客气,不由得有些瑟瑟发抖,缩在了一块儿。
沧玉跟玄解既没在干什么见不得人跟妖的事,收拾起来自然很快,刚推门出来,就见着两只小狐狸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地在分碗筷,树梢上还挂着只懒洋洋的赤水水,显然旁观多时,就等着吃饭时来抢一份。
“多准备一份吧。”沧玉连眼睛都没抬。
“嗯?”倩娘有些不明白,她盛菜的手微微一顿,疑惑道,“怎么,你有客人要在这会儿来吗?”
怎么除了玄解之外,连沧玉都有朋友了,她还以为沧玉只跟春歌还有赤水水他们来往呢。
沧玉找了个位置坐下,气定神闲地举着筷子,看着光滑的碗面慢悠悠说道:“赤水水,你要是还不下来,就自己在树梢上躺一晚上吧。我走得不算快,没想到你走得倒不太慢,才谈完事就来蹭饭吃,难道青丘只我一家吗?”
话音刚落,赤水水就笑盈盈地坐在了沧玉对面的位置上,摇头晃脑道:“麻烦事都归我做了,你只不过是出个主意,我思来想去觉得实在不公平,你不请我吃一顿实在是说不过去,可你跑得比投胎的还快,我就只好自己不请自来了。”
说俏皮话时还没发现,赤水水这会儿捧着脸,稀奇地看着玄解跟沧玉,见他们俩脸色都淡淡的,见人像见鬼,没半点温情蜜意,脸一垂倒似两块大冰坨子,可偏生倩娘没必要说那样的谎话来骗自己,不由得小指摩挲下巴,眼珠子左转右瞥,倒是啧啧称奇。
沧玉不知道他心里在转什么鬼念头,见赤水水眼睛不太老实,只当是馋嘴了,就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让赤水水坐下来吃饭了。
等到一桌妖坐满了,盆里装鱼,碟里装菜,烤兔切丝搭个皮肉骨架,沧玉环看一周,不由得万分感慨,光是他们这一桌,要是谁空投个什么玩意,恐怕狐族的管理系统就此瘫痪了,救都救不回来。
就不说其他妖,光是沧玉身边这位大佬二代,才二十年华,水灵灵的小白菜就够引发六界大战了。
最终沧玉微笑着关心了赤水水一句:“你小心三高。”
赤水水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什么糕?”
第一百五十六章
酒足饭饱之后, 两个少年郎得各回各家,赤水水挺着饱肚打着嗝儿, 丝毫没有半点狐族美人的偶像包袱,懒洋洋地瘫在树桩上化成水,要不仔细观瞧,还当这树桩上铺了层狐狸皮毛。
沧玉正在喝茶, 说是茶,其实不过是倩娘从那些叶子调料里区别出来, 用作滚水一煎, 沸腾出锅清香四溢的茶汤来, 总归吃不死妖,喝起来略微带着点涩苦,又回味唇齿留香, 天狐垂着脸慢悠悠吹开热气,那烟雾腾腾蒸上, 将他的眼角热出些许原型的红纹来。
甚至那点红都是冷的, 沧玉是个热不起来的大妖, 任是他欢笑、动容, 都是清清淡淡的模样,火焰描绘在他的眼角上,都冻结成冰, 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来。
赤水水跟沧玉认识了很多年,当然不及春歌久,可他们俩有个共同之处, 就是谁都看不出来沧玉的心事。这天狐心里是否奔涌过热血,那些短暂而稍纵即逝的怒气究竟来源于他本身还是其他的缘由,谁都说不清楚。
直到发现沧玉喜欢容丹,其实有关于这件事,赤水水心中还是多少有些存疑的,春歌多情,棠敷痴心,他与这两狐狸都不同,虽说久经风月,懒卧花丛,但在这世间最不敢碰的便是情,偏又了解得不少。毕竟铁石心肠如他这般的狐狸到底是少,大多数妖或是人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贪婪,有了一就想有二,步步逼近,寸寸不让。
可沧玉不是这样的妖,与他们三个是截然不同的。
在春歌说沧玉喜欢容丹时,赤水水早先的确感觉到了沧玉对待容丹的特殊之处,然而重明鸟之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泪无爱的大长老,恍如镜花水月般。而如今倩娘说沧玉已经喜欢了玄解,赤水水听来只觉得身在梦中,难免觉得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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