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这是酒。”
沧玉还未来得及作答,一个跌跌撞撞的道人忽然闯上他们这层来,这层的客人不算多,各都坐得十分偏僻,见着个脏道人上来,唯恐避之而不及,急忙唤酒保小二掌柜的上来解决这麻烦。上上下下,狭窄的楼梯挤着三四个店小二已是勉强,那道人一步跨出好大,行动如风,不过片刻就到了沧玉桌前,端起一瓶热好的酒就往喉中灌去,啧啧啧喝完方才放下。
其他客人都暗叫晦气起来,可沧玉却不同,比起愠怒跟扫兴,他更多是觉得有趣。
这类酒道人在小说里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是没有姓名的小配角,如果是个高人,结交一番总没坏处;纵然是个骗酒吃的,那能说出些俏皮话来,惹人高兴,这酒当是赏钱又有何妨。要是什么都没有,叫店小二与掌柜的再赶他出去也不迟。
“你就是刚刚那个人。”玄解皱眉道。
“嚯,小子好敏锐。”脏道人笑嘻嘻着,伸手去撕鸡肉。
看来是高人。
沧玉不动声色,也端起自己那杯酒慢慢饮了,这时的酒与后世的不同,对沧玉来讲偏甜了些,倒像米酒与果酒的结合,不算呛喉,可的确有点辛辣,跟喉咙口挤了一小管芥末似的。
算不上难喝,与好喝也相差甚远。
“酒保!再打二两春波酒来!”这脏道人倒不占沧玉跟玄解的便宜,“再与这二位上桌新酒菜,老道肚饿饥渴,贪嘴尝了几口,他们想是口味全无了。”
他眯着眼打了个酒嗝,拍出五两银子来。不过一直到上酒后,沧玉才知道他说这二两并非是斤两,是价钱。
酒需许多粮食来酿,因而价贵,可也没有贵到如此地步,沧玉这儿上了这么多壶酒都未必能有二两银钱。
这脏道人倒是不按常理出牌,看他浑身脏污,不请自来,言谈间十分磊落,不似许多神话里那得了道的故意为难度化没得道的,吃酒不给钱,凡事都靠缘分点化解释。说他烟火气俱全,又对俗礼完全抛却脑后;说他是个人间道士,又通晓人心,万事俱全。
脏道人趴着桌子上眯眼瞅了会儿沧玉,见他稳坐如山,忽然笑道:“不好玩,不好玩,你这等人无甚意思,我与这小兄弟戏耍,这么吃酒算什么意趣,醉又醉不得, 醒又未能醒,无趣!无趣!我请你们吃酒来!”
“日落西山,喝这么醉怕是不好。”沧玉被说无趣,也不生气,他本就有让玄解喝醉的意思,倒顺着这脏道人的想法来,只是看他身上脏污,不大愿意动筷了,等着新菜上来。
“你看着日落月升,时候不早,可我瞧这万古还长呢。”脏道人嘿嘿笑道。
沧玉十分耐心,又道:“醉酒恐怕伤身。”
脏道人挥了挥手道:“安心安心,纵然饮干江河酒,消尽银河酿,尚吃不醉我。”
酒楼打开门做生意,要的不过就是银钱来往,这脏道人之前虽惊扰了客人,但最后坐定了沧玉那桌,而见沧玉与玄解没有半分异色,还当就是他们二人的朋友,酒保不由得心下犯嘀咕:好好两位公子哥,怎么有这样古里古怪的脏朋友。
如今又见这脏道人出手大方豁达,知是碰上金主,心念顿转,又变成了:有钱人到底是与有钱人做朋友的。
一场风波顿消,其他客人见这脏道人不是个疯疯癫癫的糊涂蛋,皆都安下心来,松了口气。
“道人来做什么?”
沧玉心生好奇,他与玄解都是妖怪,总不可能来点化什么,这道人看起来不像是天庭的官儿,即便是,那也没有往妖界挖角去天庭的。
“来吃饱酒。”道人觑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又来做甚么。”
沧玉看玄解一眼,微微笑道:“来吃醉酒。”
道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甚合我意!甚合我意!”
玄解不知道他们二人打什么禅机,在说什么玄奥,只皱了皱眉,一杯杯饮下酒去,觉得腹中熊熊燃烧,带着点痛苦的温暖,与自己所追求的烈焰有些许相似,虽不能完全满足,但好歹算是些许慰藉。他来这人世本就为寻自己不知晓的某些东西,自然不惧尝试,不多会儿,桌上酒瓶就尽空了。
酒喝到七分醉的时候,玄解脸上浮现出点红意,连带着眼波都茫茫似江流无尽,他那张薄情冷淡的脸上平添了些许暖意,多少显得有几分无措,他不知道醉是这个样子的,无端觉得有些可惧,下意识去抓沧玉放在桌上的手,握在掌心里头冰冷冷的,方才有了脚踏实地之感。
“这是什么?”玄解还如小时候一般,不懂就问。
脏道人嗤嗤发笑,说道:“你这小子看起来能喝,没想到这般不济,才几瓶酒,就颠倒得跟楼下那棵随风乱摆的老柳一样。”
“这是醉。”沧玉没推开玄解,温声道,“你觉得如何。”
玄解微微躬身,低声喘息,他摇摇头道:“不好,我不喜欢这样。”
脏道人饶有兴趣道:“哪儿跑出的乖娃娃,我当他这薄幸面相生得好,还以为是红尘脂粉里出来的老手,怎么吃了两杯酒就醉成这般东倒西歪。生性倒克制,不吃醉好,不吃醉好,酒这物,尽出狂客,不知杯中味,倒烧得喉似焦釜,气如奔雷。”
“一样酒说出两番话。”沧玉笑道,“道人不是爱酒之人。”
“如何是爱酒之人,我爱这酒甘味美,尝它醇厚芬芳,这叫爱酒。世人贪恋的哪是酒,分明是醉后幻梦一场,这酒滋味如何却不在意,此番爱酒不如不爱。”脏道人放声大笑道,“我是爱酒之人,却不爱贪酒之徒,这小子爱酒不贪杯,我十分欣赏,他尝得是真正酒意。”
沧玉装逼半天,技能条正在冷却,说这脏道人不过,就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未到宵禁,大街上仍是热闹,布了许多灯景,红彤彤的灯笼映照在江水之中,像是夜间红霞围着一轮明月,日月在此夜同辉。
楼上的狂生终于谈天说地完了,满酒楼听得他们笑声,有个书生似乎是领头的,声音十分清润,笑道:“已到这个时候,想来园子已经开张,咱们一道去看戏吧。”
不少书生发出会心的笑声来。
此时读书人间男风颇为流行,图个一夕欢乐,就如狎妓般玩乐,没有当真的,等到年纪成熟,仍是要寻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成亲生子。只不过要跟女子寻欢作乐,去青楼就可了事;寻个男色反倒麻烦,不过仍有途径,那就是戏园子,那些唱旦角的打小就卖给戏班,若得了青眼,供达官贵人享乐是常有的事,算是心照不宣。
沧玉不知道,脏道人不在乎,玄解喝得醉,更是半点不懂。
脏道人喝完了酒,忽然邀请沧玉道:“那戏园子老道不曾见识过,今个有缘,咱们不妨去坐坐,听听戏如何?”
沧玉不无不可,叫店家端了醒酒汤给玄解喝下,又让夜风吹散了酒气,玄解这才回过神来,他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多少有 些难看。
其实沧玉有心想对玄解说句俏皮话:欢迎来到人类世界。
想想太过崩坏人设,指不定玄解还没从酒劲出来,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反手就是一招掏心,那未免过于冤枉了,只好作罢。
戏园子是宁安城里一户姓谢的有钱人家出钱修建的,时常请些有名的戏班来演些新戏,光是门票钱就收回本来了,主家是个极会做生意的人。
说到这戏园子主家,还有那么一桩奇事,听说主人家膝下只得一个独子,出生时天降异象,有个疯道人上门说他这孩子不是凡俗人,恐怕活不过二十五岁,要随他出家去,结果被打了出去;之后这谢家少爷三岁起就开始生病,好几次差点没了,仍是那疯道人上门来授了神丹妙药,方才活到今日。
这谢家少爷说来也奇,他生性纨绔,又才华奇高,之前诗会时有人请了巡抚大人来,相中谢家少爷的才情,想收他做个弟子,却被谢家拒绝了。
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好事,偏他家畏如蛇蝎。其实想想不足为奇,夫妻俩只得这么个独子,家中财产无数,一脉单传,哪舍得他去官场为个一官半职颠簸受累。
有钱还有才,便宜都被他家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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