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这次沧玉看清楚了,这胖娃娃长得雪白粉嫩,肉嘟嘟的四肢,浑圆的小肚子,小拳头上满是肉窝,看起来简直是从年画里跳下来的可爱童子,黑漆漆的头发上还顶着在风中微微颤动的人参苗,开了朵小花。
“我脸上这两个玩意不是拿来摆好看的。”君玉贤不慌不忙地拿藜杖把他挑开,往墙角一指,“去将灰条菜洗了。”
灰条菜就是藜叶,君玉贤倒是物尽其用。
胖娃娃嘤嘤叫了两声,老实往墙角去了,搬了张小凳子坐下洗菜,不知道待会儿水里会不会都是人参味。
谢通幽从腰间抽出纸扇轻轻摇了摇,很是风流才子的模样,他笑吟吟地看了看胖娃娃,又看了看君玉贤,缓声道:“道长好雅兴,谢某还不知道道长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待到飞升成仙去,留下这小奴岂不可怜,倒不如卖于我做个洒扫童子,起码衣食无忧,不必随着道长吃苦。”
君玉贤皱了皱眉,呛声道:“这世上虽有人冥顽不灵,但自有愿得造化的。”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忍耐自己的脾气,略见阴沉的脸色待看向沧玉与玄解后就好了许多,捏了个见礼的手诀,微微颔首道,“见过二位,先前仓促离去,实在失礼,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要事?”
沧玉苦笑道:“道长客气了,我二人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桩麻烦想请道长帮忙。”
“哦?”君玉贤请他们一道入内,只见得茅屋墙壁上挂着七弦琴与三尺剑,零散放着几卷经书,木桌上还有个灵鹿模样的布偶,刚添上两点墨色,眼睛大得出奇。这道人今日穿着整洁,原先那件脏道袍丢在盆里泡着,水已经黑了不少,他大概是想对沧玉玄解笑笑,可见着谢通幽又沉下脸来,冷冷道,“山野村居,只有冷水招待。”
“不妨事,不妨事。”谢通幽将扇子别在后衣领,笑嘻嘻地坐下,忽然又道,“山野之地有山野之地的好处嘛,所谓天灵地宝皆从山中寻,要是君道长真觉慢待,不如将外头那小地仙提进来泡一泡,实是原汁原味的参茶啊!”
玄解更为惊异地看向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谢通幽,沧玉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跟玄解说谢通幽的事了,不由得冷汗挂了一额头。
沧玉看见君玉贤的太阳穴附近爆出了青筋——完全没有夸张,那初见时潇洒磊落的道士不知道为什么见着谢通幽就像变成了串哑声鞭炮,可能跟谢通幽在他面前的确有那么点欠揍有关系。
“爱喝不喝!”君玉贤放下茶壶的声音有些不必要的大了。
沧玉冷汗直流,觉得按照谢通幽这么发展下来,他们不是来找人救命,而是来找揍了。
“先说好,起死回生我不会,石头变黄金我也不会,若要我帮忙测姻缘改命,更是没门!”君玉贤克制住怒气,揉了揉眉头,拉开长凳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讲要我帮什么忙了。”
唯一尽心尽力走着正经剧情的玄解诚恳道:“请帮此忙。”
他话音刚落,山上的流云漫进了屋子各处,什么烟岚云岫、缥缈青山,一时都散作飞灰,木桌茶具都无影踪,四人不由得站起身来,看着茫茫尽头处雾气分离,如戏台上帘幕撩起一角,两个童子正在青翠山坡上嬉笑着挑水奔跑。
君玉贤下意识走出一步,谢通幽却是苍白了脸色。
那嬉笑的童子转瞬即逝,雾气愈散,就见着一只黑红色的古怪幼兽在地上飞跑,身后跟着个胁下生翼的女子飘在空中追赶,笑声清脆悦耳。
远远天狐望月,日月就此分割,又看星辰转换踪迹,女子凤冠霞帔、状元郎高头大马、千里孤坟一座、幼儿在暗影下逃命……
“这是什么?”君玉贤转过身来,脸上的随意跟怒气都收敛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玄解,极突兀地贴近了过来。
雾气尽数汇流到了一处,来势之急切竟卷起玄解的衣摆翩飞,他好像一点都没被君玉贤的冷脸吓到,那些梦中的幻境 化成一颗五彩的琉璃珠凝聚于玄解的掌心,不时变化着各种各样的画面,他缓缓道:“我将看到的片段全部用灵力凝结了起来。”
“这是梦。”
这不是沧玉第一次在玄解面前怀疑自己的天赋,他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
君玉贤半信半疑地看着玄解,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稍稍退后了一步,皱眉道:“梦?我刚刚还以为你是只蜃呢。”
因着云雾散去,君玉贤的小屋也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人参娃娃还在外头抱怨要洗多少遍,看来并不受影响,那么看见方才那一幕的应当就只有他们四人。
那两名童子幻影实在是太久远的事了,君玉贤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心中的陈年旧梦叫玄解捉去,因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二人,叹气道:“接到酆凭虚书信那一日,我就该猜到麻烦会来的,成了,过来吧。”
沧玉正要开口解释下任务详情,没想到君玉贤已经提前接受任务,嘴巴微启,懵了懵。
君玉贤带着三人走进另一间藏满了书的茅草屋,藜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所有格子里的书籍与卷轴全都飞了出来,在空中围绕着众人排队。道人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道:“吞吃了魇的记载,吞吃了魇的记载……唔,我瞧瞧在哪儿……”
谢通幽后知后觉道:“哇——?”
玄解看谢通幽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对劲了,大概是想不明白好好的谢通幽怎么突然就疯了。
君玉贤估摸着是懒得理谢通幽,连声音都不肯敷衍应付了,藜杖一挥,几个卷轴就自动飞到了面前,颇为贴心地自动举到眼睛前方,免得主人受累:“嗯……”他又换了一个,“唔……”
如此换了约莫四五个卷轴之后,君玉贤颇为真挚地看向玄解与沧玉道:“老道现在有个好消息跟个坏消息,坏消息是记载上不管是有意吞食还是无意误吃了魇的魔族,基本上都发疯爆体了;好消息是,还没有记载过吃了魇的妖,所以不确定这位小兄弟会不会是同样的死因。”
沧玉心想:“我靠,可算被我碰上活庸医了!”
“哇!”谢通幽又咋咋呼呼地叫了一声,眼神里有十分不满、九分蔑视、八分看神棍的鄙夷,“亏我觉得道长你真有一些道行,原来只会讲这些废话,那你到底是有没有办法,我难得请朋友过来帮忙,你就立刻给我下面子,我是要怎么相信跟你修道能成仙啊!”
君玉贤的青筋快要爆进发际线了。
玄解看谢通幽的眼神也逐渐开始怀疑人生。
谢通幽……很是坚强,勇猛地顶住了他们俩的死亡光线,骄傲挺起胸膛,活脱脱一幅没头脑的纨绔公子哥扮相。
“哼,我还没问你,你一个凡人,跟两个妖在一起称兄道弟,还敢带到我这道观里来,真是狗胆包天!”君玉贤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片刻,可敬地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上前暴揍谢通幽一顿,冷冷道,“倘使我心怀不轨,你这二位朋友岂非置身险境。”
谢通幽怒道:“你这个出家人不修口德!居然骂我是小狗?!”
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谢通幽下一秒就消失在了三人眼中,他被君玉贤一杖挑起,从窗口扔了出去。
沧玉想:虽然是个庸医,但这道士果真是个磊落的好人啊。
实不相瞒,他看着那么欠扁的谢通幽,都觉得拳头有点痒。
玄解可能是被记载里诸位贪吃的“前辈”所得下场惊吓到了,也可能是在场四人唯他没有崩坏人设,所以陷入对人生的思考,仍在旁边沉默不语。
君玉贤摇了摇头,下意识去摸腰上的酒葫芦递给玄解道:“这酒叫大梦三千,是蜃气所酿,你喝一口,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如果还是不行,我再想些其他的办法,只不过恐怕你们要在我这儿待上几日了。”
说着,君玉贤就走出去把正在痛苦哀嚎的谢通幽拎了进来,捏住嘴喂了一丸药下去。
正在洗菜的人参娃娃探进头来做鬼脸:“这么大人了还乱叫,真丢脸,噗——”
谢通幽秒睡。
“这是?”
“这是安眠的药丸。”君玉贤挑了挑眉,今天他被气得不轻,实在无心像之前喝酒时那么惬意潇洒,伸手指向喝了大梦三千后睡在椅子上的玄解,“还是你要自己试试这位小兄弟如今还能不能入梦。”
沧玉毫不犹豫道:“我信任谢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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