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可钟奕约了怀瑾,这是不是说,昨天他对警方所说的那些话里,有些气话、并非完全真心?
他在外多年的儿子,其实仍对父母有所期许,所以才去找怀瑾。
他想这些的时候,唐怀瑾在细细观察唐德的表情。他没有池珺那样敏锐的洞察力,好在时间可以弥补这点。他微微眯起眼睛,带了点冷漠,想:对,哪有男人不要自己血脉,反倒要一个外人。
但开口的时候,唐怀瑾仍然是挣扎又痛苦,说:“他给了我一本相册……他说,昨天他与您一起去了警察,他说——”
唐德下意识问:“说什么?”
唐怀瑾一字一顿,“说我并非您和妈的孩子。”
唐德“嘶”了声,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唐怀瑾心中冷笑,脸上表情不变,说:“他说,他觉得那本相册应该交给我。”此刻就摆在面前茶几上,猛地看上去,像是他翻看许久。
事实上,唐怀瑾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对着镜子,当然能看出,那个男人与自己样貌中的相似。他很嘲讽,觉得命运弄人。但命运总要被自己把握。
他在为自己的未来抗争。
唐怀瑾带着点“小心翼翼”,问:“爸,他毕竟……毕竟不是您,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想问您一句。钟奕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甚至抽噎了声。
这时候,唐德适应了屋内的呛鼻气息。他回想起昨天警察讲的话,再看唐怀瑾,眼神复杂:到这时候,你还不愿意承认,你早就知道这事了吗?
他倏忽心冷,想:这样骗我的,就是我和玲玲养了二十四年的“儿子”。
可唐怀瑾下一句话,就是:“爸,您不告诉我……其实高三那年,家里出了事,您还记得吗?”
唐德到这一刻,慢慢发现,今晚,唐怀瑾与自己讲话,都是说“您”,而非平时用的“你”。
像是两人之间有了无形隔阂。
他在一边坐下,“嗯”了声,明白,这是唐怀瑾要说两次基因检测。
做了许久上位者,在被进门时那一幕冲击后,到此刻,唐德思绪回笼。他仍然矛盾,感情上,很想相信唐怀瑾。二十四年的亲情,他不希望这是假的。但理智上,又明白,眼下的话,很可能只是唐怀瑾的花言巧语。
想到这里,唐德不免难捱:为什么钟奕约怀瑾,不与我商量?
哦,他从未将我当做父亲。
他约怀瑾,是要说另一个家的事情。
唐怀瑾:“那时候,有人去找我和怀瑜。我和怀瑜不在一起,起先不知她也被找上。我把来找我的人骂走,原本觉得这事不必告诉您,告诉……妈,”他“艰难”地咬出最后一个字,“但这时忽然觉得,怀瑜性格弱,又是女孩儿。我能骂走那些人,怀瑜却不能。所以我去找她。”
“原本只是以防万一。但见到的时候,果然……那些人讲了很多难听的话,这些年,我都没给您和妈学过。”不过讲了十之一二,“怀瑜哪里受得了这些?我原本觉得,我把他们赶走,就算可以了,但看怀瑜那么难受。所以那时候,忽然想,我与您、与妈相貌不似,这已经是咱们全家人的心病了。我想去做个检测,来证明。”
唐德幽幽看着唐怀瑾。
唐怀瑾深呼吸,鼓励自己:接下来才是戏肉,不要露怯。
他撑着略带沙哑的嗓音,说:“所以,那年初春,我真的去做了检测,带着我和妈的样本。原先是想,等结果出来,就当做我和怀瑜出国前的礼物。正好那时候,怀瑜的雅思成绩出来。”停一停,“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就考了7.5,好聪明,是我的妹妹,我好骄傲。我最先是6.5,学校要7分,花了点时间提升。”这样回想当年,慢慢地,把唐德也带入当时的情境。
唐怀瑾:“我其实很快就拿到检验报告了。但那时候,我变得犹豫,不敢拆。”
唐德微微眯起眼睛。
唐怀瑾:“我很……懦弱。”颓然的样子,“我看着怀瑜,看着妈,觉得她们都很高兴、很幸福。妈四处张罗着我和怀瑜出国的事情,怀瑜那时还有点紧张,担心到时候不适应。我对她说,她成绩很好,到了国外,也会受欢迎。她就说,她这种,在国外算是nerd,才不受人喜欢。但又很期待。”
唐怀瑾肩膀塌下去,低头:“所以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烧了检验报告。到最后,也没敢看。”
唐德想:这是实话吗?
唐怀瑾:“我觉得家里这样很好。真的很好。我无法想象,如果怀瑜不是我妹妹,会怎么样。我们是双胞胎啊,哪怕没有那种戏剧性的‘心灵感应’,但也有很多生活中的默契。她叫我‘哥’,我就觉得,我要当他的哥哥。我……就是这么自私。”
他点到即止。
而这时候,唐德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唐怀瑾便庆幸,自己此刻低着头。
他一个激灵,想:这是在试探,还是他真的知道这些?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自己赌对了、做出一个正确选择。
从嗓音来看,他恍若未觉,道:“然后,我和怀瑜在国外许多年。她很乖,好好读书,在学校里。我在外面玩,她还劝我,要上心一点。到了期末,我们没有课重叠,但她不放心我,要拖我一起写paper,一起复习。她很好。”
所以,他留在这里,不是贪慕虚荣。
他贪慕的只是亲情。
唐怀瑾一力给唐德灌输这样的观念。
唐怀瑾:“我原本觉得,就这样过下去吧。但去年回国,您给我看了钟奕的照片。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但看到他的时候,我又开始了高三那年的心情。”
第143章 母子相见
唐怀瑾说了许多。
他刚刚过完二十四岁的生日,是第二个本命年。谢玲看重这个,带女儿出国前,特地把家里所有人叫到一起,认认真真地,给儿女手上塞一个据说“开过光”的护身符,说:“妈知道,你们不爱戴这些,但平时挂在包上、车里,总可以吧?就当是给妈安心了。”
唐怀瑾其实有把握,同样一段话,说给谢玲听,谢玲一定会心软。
可惜谢玲不在。
说不上遗憾与否。他继续讲:“爸,您说钟奕和怀瑜是‘夫妻相’,我当时也觉得,大约只是巧合。但后面,看久了,就是越看越觉得不对。您自己都没发现吧,但之前有次,妈整理家里的老照片,有您和她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的钟奕,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唐德深呼吸。
他陷入了强烈动摇。不得不承认,唐怀瑾这番话,放在把他视作“继承人”二十年的唐德眼里,真的很有说服力。
警方在查抱错孩子的经过,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过程里,最无辜的,就是两个孩子。
钟奕摆明不想要行舟,怀瑜也有其他志向。如果……如果没有警方那边,怀瑾有问题的暗示,唐德便不会如此辗转反复。
他守着最后的戒心,尽力让语气平稳一些,道:“所以,你还做了什么吗?”
唐怀瑾承认:“去年,您让我与钟奕谈租金的事。我和他一起吃饭,就拿了他的样本,还是与妈的样本一起,送去检验机构。”
唐德道:“怀瑾,你说实话,这次你也没看吗?”
唐怀瑾捏紧双手。
谎言半真半假,才有人相信。
于是他说:“等报告拿回来,我就一直放在抽屉里,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但始终没有打开。爸……我还能这样叫您吗?”
唐德心中动容,却没有开口。
于是唐怀瑾“失魂落魄”,说:“我总想着,等一等、等一等。可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然后……到了怀瑜回来的时候。”
唐德算算时间,明白:“圣诞了。”
唐怀瑾:“那天怀瑜回来,兴致勃勃,说她给您,给妈,给我,还有她的那些朋友,都带了礼物。很高兴的样子,我看着她,真的不愿意想,如果她不是我妹妹,会怎么样。”
唐怀瑾:“所以那天晚上,我拿着那份文件,去了您的书房,把文件碎掉了。”
只是碎之前,又打开,看了一眼。
他说的全部都是实话,仅仅是隐瞒了些许结果。可其中的犹豫与忐忑,都是真的。
唐德静了静,说:“你是在告诉我,直到钟奕与你讲,你才知道——”
唐怀瑾福至心灵:“爸,他只给了我一本相册,没说其他。我毕竟、毕竟……毕竟想知道,生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去看了看钟奕先前讲的一些话。”
钟奕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有些内容,很好找。
唐怀瑾其实先前就看过、记住了,只不过这会儿恰好提出。
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要“有良心”,就不可能不去关注亲生父母。
这一下,歪打正着。
唐怀瑾:“我的父亲,”在后两个字上略略犹豫,“已经去世了。算算时间,是大二的时候,我在国外,一无所知,实在不孝。”
又道:“我的母亲,”顺畅一点,“只知道她离开海城,不知道其他。或许……还可以找到她。”
这样讲了两句,捂着脸,很颓唐的样子:“爸,要不然,我还是搬出去住吧。行舟那边,原本我也没有挂确切职位。年末去英国——”
“行了,”唐德摆一摆手,“先别说这些。”
最终,他还是妥协。
说:“你好好待着。其他事,等警方的结果。”
谁希望自己养了二十年的,是一条毒蛇呢。
这一刻,唐德由衷地希望,自己误解了专案组的意思。
……
……
几天后,负责抱错一案的警员从潮州回来,带了朱雪的样本。唐怀瑾配合专业人士给自己取样,又问:“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警员看了他一眼。
毕竟不是一个组,他并不知道1.28案的进度。这会儿看唐怀瑾,只是看一个被命运作弄的年轻人。于是态度很好,安抚:“等检测结果出来,确认你们真的是母子,就可以。”
唐怀瑾笑一笑,说:“我理解。”不过是再等三天。
三天后,结果确认,唐怀瑾与朱雪的亲权概率达到99.99%,确认母子关系。
同时,警方在海大附院产科拘捕了一名护士。护士姓刘,名叫刘芳。
钟奕事后知道,刘芳在审讯室里,没花多少时间,就招供,承认自己二十四年前鬼迷心窍,将两个小孩的身份标环互换。
问起缘由,是:“谁知道那女人肚子里是谁的种。”
警方听到,倒是不觉得意外。
连朱雪自己都因此挣扎了整整一个孕期、加上之后数年,刘芳当然更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自己辛苦工作,丈夫却常常不着家。不过两次加班,就不知不觉间,与初恋情人勾搭上。刘芳原本竭力忍耐,但在发觉朱雪孕期仍约林启昂见面后,心态渐渐崩溃。
那时候,刘芳比朱雪更加确信,朱雪怀着的,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子。
如果只是这样,她也不过独自恼恨。但转眼数月过去,刘芳竟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见到让丈夫出轨的女人。
后来抱婴儿去清洗,产科太乱太忙,她便鬼使神差、铸下大错。
刘芳说:“我原本觉得,自己会抱着这个秘密,进到坟墓。”
她是护士,入职前曾宣誓,要忠贞职守,勿为有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