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钟奕的车祸,已经过去六年。至于上周那一场,到现在,很显然,并未让钟奕留下什么不愿坐车的后遗症。
他提这个,是为了池珺。
池珺听明白了,回答:“好。”
他愿意试一试。
迈出第一步,看看那次车祸,为他留下多少创伤,然后积极配合治疗。
两人都停下,片刻后,池珺又开口,问:“那你也早就知道,唐怀瑜是你妹妹了?”
钟奕承认:“是。大一的时候,见到你请客的人是她,我有点惊讶。后来你又给我介绍唐德,说他有场地。之前那时候,我们要到后面才熟悉起来,我也没有开厂,当然没有这两出。要到很后面,才知道,原来我和唐德有血缘关系。是他们主动来找我。”
池珺“唔”一声,像是在思索什么。
钟奕:“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上辈子,他们是从哪里得知这些。”
池珺提供一个思路:“能知道,无非是查了DNA,或者知情人告知。”
钟奕:“唐怀瑾很早做过一次检验,已经知道了。如果唐德、谢玲想查,他会尽力阻止的。”
池珺若有所思:“难道是刘芳?”那个护士,“她进监狱以后,我就没太关注了。”
钟奕:“你的意思是?”
池珺:“有什么原因,促使她良心发现?我打个电话。”
一顿,“……我还有手机吗?”
之前车祸,他被推进ICU,意识全无。醒来到现在,没有参与工作,最多是丛兰拿来一个pad,给他放松、打发时间。到这会儿,池珺才记起来,自己的手机不知去了哪里。
钟奕咳一声:“可能落在现场。”
池珺:“帮我补一个。我问问监狱那边。”
这事暂且敲定,后面是张媛来给钟奕送资料,顺便跑了下腿。等拿到新手机、插上电话卡,池珺拨了一个号码。开着免提,钟奕清楚地听见对面说,刘芳因乳腺癌保外就医。
等电话挂断,池珺:“可以猜一猜。”哪怕作为护士,刘芳有经验、能及时发现,但癌症扩散,总要凭借运气。等到身体恶化,她或许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做了恶事、遭到报应。
然后主动找上门,向唐德夫妇坦诚。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钟奕沉默片刻,说:“现在再想,也不会知道了。”
池珺说:“也是。”
……
……
往后几天,池珺所想果然不错。池北杨暂且抽身,池铭仍在看守所。因人证物证具在——唐怀瑾,以及他过往为唐怀瑾提供住处、甚至提供车辆的痕迹——只能含恨等待判刑。
如果唐怀瑾不开口,警方或许很难查证。但唐怀瑾开了口,指出方向,只要从答案逆推,工作便简单很多。
池铭在囚徒困境里,至今仍时不时自问:警方说的,唐怀瑾那些供词,是否只是讯问手段、只是诈我,而我不该中计……这样想了很多天,又被警方的下一个问题砸到。
是问他:在雇凶杀人、雇凶殴打他人之外,是否还曾雇人更改池容体检报告。
池铭瞬间知道:自己是被池北杨推出来,当替罪羊。
第182章 池北杨
有这样的结果, 池铭说不上意外。他跟池北杨最久, 最了解自己“父亲”本性。而今, 池铭只后悔自己一时大意、没有擦净手脚, 又错估了唐怀瑾。原本觉得是个废物,却没料到, 会反咬自己一口。
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富贵险中求, 如果不赌一把,自己只能碌碌无为,被池北杨压着, 再被池珺压制,眼睁睁看池珺走上董事席。可说到底, 他们都是池北杨的儿子, 池珺无非是被池容多养了几年,让老爷子觉得感情深厚。可论才华、论眼见,池铭想:我又有哪里不如他?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最重要的,还是考虑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
池北杨顺势栽赃, 池铭便称, 自己要见律师。
这是合法权益,警方应许。等律师来了,池铭与对方谈过几句, 对方报给他一串数字。池铭听过,是自己用来练习李医生的手机号码。他明白,这是池北杨的人。
池珺定然会在自己的审判中做手脚, 可法律条文摆在那里。自己只要说动池北杨、达成“交易”条件,池北杨就会出力保他。刑期可以压短,服刑地可以更换。只要离开池珺能掌控的范围,过不了几年,他就能出来。
池铭考虑良多,明确给律师提了条件,来换自己主动向警方坦白、让池北杨依然能清清白白地为人子。最后,律师整理着资料,说:“我会转达池总。”
池铭看着他,稍稍安心。
莫说监狱,看守所的生活都很不好过。他看起来最“文弱”,于是轻易成了被针对的对象,其中兴许还有旁人指使。但池铭脑子活,没有唐怀瑾那样灰心丧气,仍在“努力”改变现状。
几天后,律师回来,转告池铭:“池总答应了。”
池铭松一口气,在当天,招供,称自己对老爷子心怀不满已久。这些都是实话,说他小时候被带到池容面前,池容却只会冷言冷语。转过头,却对另一个孩童表现出慈爱模样。池珺兴许都不记得,但池铭清清楚楚。到后面,池北杨对他说,要善待医生、给人以尊重——话里话外,池北杨都是个正派人士——吩咐池铭去与李医生交往云云。
之后,就是他“心怀不忿”、想要报复。
两边证词对上,没有其他干扰项。池北杨去了老宅一趟,池容依然面色冷峻,又觉得愧对妻子。当初阿秀走太早,一家人由此分崩离析。南桑心怀怨念、北杨又成了现在这样。法律不能审判他,他还要在自己面前佯作孝子。
池容叹道:“北杨,你与阿兰离婚吧。”
池北杨一顿。
池容淡淡道:“你们两个,拖了彼此这么多年,何必。如今小珺也长大了,不再需要你们之间的‘联姻’,不如放彼此自由。”
有池珺在,丛竹照例会与京市盛源“相互扶持”。
池北杨脸上还是笑,额角的青筋却跳了跳。
他心知肚明,是老头子对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表现太过不满,兼丛兰上赶着表现。
但他还要在盛源立足,需要老头子闭嘴、不要把之前的事宣扬到人尽皆知。所以池北杨把这当做条件,答应下来:“好。我回去就找法务拟协议。”
池容沉吟,道:“财产分割,你们自己谈。尽量别拖太久。”
池北杨抿嘴,嘴边两条竖纹,答应:“好。”
池容又说:“我这些天,闲来无事,看了盛源的报告。现在是多事之秋,不宜伤筋动骨。但我看,如今摊子铺得太大,也到了分家的时候。”
池北杨蓦然起身:“爸!”
池容看着他。他虽坐着,但威严犹在,问:“北杨,你不愿意吗?”
池北杨:“……”沉默,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爸,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现下提出这点,池容的目的不作他想:他是想放弃盛源地产!
是觉得其他行业已经足够盈利,盛源地产又尽数是池北杨的嫡系,所以想将盛源地产踢出局!
可池北杨自然不愿。他仍是最大股东,下次董事会——还有下下次、后年,大后年,他仍然有翻盘的机会。池容却要堵死这一切!
难道就为了孙子?
池容却看着他,眼神里再没有过往的温度。他说:“北杨,连南桑都去看过小珺。”
池北杨一顿。话已至此,相当于撕破脸皮,他不怕说:“池珺未必想让我去看他。”
池容反问:“你们父子之间,走到这一步,又是怪谁呢?”
池北杨不语。
池容道:“池铭雇凶,去撞小珺,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他疲惫、苍老。小珺现在转院了,看似一切都在变好。可这么严重的车祸,哪怕身体复原,仍会留下疤痕、会影响以后身体的机能,要花漫长时间。小珺二十四岁,太年轻了,还有未来无数时光。可他的二十四岁本来可以更好。
不用在病房里度过。可以意气风发地站上盛源的顶点。
池北杨深呼吸。
他无法反驳。
最重要的,走到这一步,即便反驳了,池容也不会信。
他只是说:“小珺到底也是我儿子。”
池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点,说:“现在有时‘小珺’了。”
他摆摆手,道:“就这样吧。去拟协议,我……我这边,你不用再来了。”
池北杨瞳孔一缩。
池容留给他最后的体面,是咽下这桩家丑,对外默认,池北杨的确是被池铭“蒙蔽”。但自此以后,老宅的大门,便对池北杨关闭。池北杨自食苦果。
可走到这一步,他也……并非没有料到。或许过几年,他再狠心一点,的确会对池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等待太久,却始终有人压在头顶,不能彻底掌权,不能被人叫一句“池董”。他的耐心终有耗尽的一天。
……
……
要离婚,财产分割,是一项漫长工作。丛兰反倒在后来,才得知此事。她同样去见池容,问:“爸,为什么?”
池容躺在摇椅上,身侧是窗子,窗外是芭蕉。恰好下了雨,雨水滚落在芭蕉叶上。他看着窗外仍显葱翠的绿意,问丛兰:“不好吗?”
丛兰欲言又止。好吗?或许,她与池北杨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只把对方当陌路人、乃至仇人。可那层法律上的关系,牢牢锁住她太久。她都已经习惯了。
却有人要卸掉枷锁。
池容语重心长,还是那句话:“现在有小珺在,你还担心什么?”担心池家与丛家不再彼此帮衬吗?
丛兰便笑道:“小珺和钟奕,好像在商量订婚了。”
池容停一停。他手上还有一串珠子,这会儿用粗粝的手指一个个摩挲过去。他喃喃说:“啊,小珺都要订婚了。”
经历这么大的磋磨,却能这么快转换心情。
他与丛兰确认:“小珺他,是真的开心吗?”
丛兰想一想:“我觉得是。钟奕也说,小珺心态不错。”
听到后一句,池容放心。他最后宽慰丛兰:“离,离完了,你也是小珺他妈妈,也是我孙子的妈妈。以后过年,你陪你爸妈,或者来这边,都好。”
丛兰应一声。
两边共识,池容又明确说了,让池北杨动作快一些。可话是这样,真正财产分割,仍然是个问题。
倒是无关池北杨那15%股份。他拿股份,是在婚前,原本就是个人财产。但几年来,其他收入、原本放在夫妻名下的理财……这样算了足足一月,才理出一个结果。这已经是池北杨为求快、忍痛放弃很多,不与丛兰纠葛。
入秋的时候,丛兰签下离婚协议书。自此一身轻松。离开路上,她仍然坐车子后座。车开到街道,是最繁华的时刻。王哲手心里都是汗,心脏乱跳,手上打滑。这样开了片刻,倏忽在马路边上停车。
丛兰回神,很莫名,问他:“怎么了?”
王哲深呼吸,嗓音颤抖,叫她:“兰兰——”
丛兰挑眉。她今日与池北杨签协议,于是提前去做了头发、画了精致妆容。衣服也是精心挑选,力求不露怯、撑出气势。这样一眼,看在王哲眼中。他骤然颓然,想:我总是配不上她的。
她自由了。可以有更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