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轻松下来,提出:“可以让方源他们也试试。如果所有人都能看见你——”不就相当于,钟奕真正重活了一回。
钟奕回答:“可谁会像你一样,对我毫无戒心。”
池珺停一停,冷静下来,承认:“也是。”他不该有那样的异想天开。
钟奕则笑了声,嗓音温和,说:“但你这样为我考虑,我很高兴。”大多时候,还是看不见表情、动作的,只好多用语言表达心情。
有钟奕在,池总的工作也能被分担一些。方源等人都说,这几个月,池总的状态好像好了许多,比先前要有朝气。池珺笑骂了句,关上门,坐在办公桌前,对钟奕讲:“方源来这边的时候,还是咱们一起挑的。现在他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钟奕坐在沙发上,能见到沙发的一点凹陷,回答:“对,所以你——”
池珺无奈:“你就别闹我了。别的不说,我要真找了人,你怎么办?”
钟奕莫名:“有我什么事。”
池珺笑一下,看着眼前报表,声音里带了点心不在焉,说:“谁能接受自己男朋友、老公,一天到晚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讲话啊。”
钟奕琢磨一下,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让我主动提出,“等你有了伴侣,我就放心、退出你的生活,去世界环游”……
钟奕看着池珺。他背后,是整个海城的光影,是远处流淌入海、见证了整个城市兴衰的黄浦江。而那些光,最终都落在池珺身上。
他真的比去年七夕那天,看上去好很多。渐渐有了老爷子未去世时的样子,意气风发。钟奕莫名觉得:如果我当初没有经历车祸,而是与池珺一起,彻彻底底地扛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那他大约很早就会恢复过来,不至于在悲痛里沉溺那样久。
这样的念头,让钟奕心尖蓦然颤动。
他更仔细地看池珺,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
池珺毕竟三十一岁、将要三十二岁了。不再是两人刚刚成为好友时的模样。但他依然很好。
而钟奕慢慢靠回沙发,想:我先前计划,要去世界上看看的时候,明明也是很认真的。
只是当时觉得,放心不下池珺。
现在,他可以放心,却有些不想放下了。
钟奕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对本心。
他做不到。
他理应大度,让其他人进入池珺的生命,渐渐占据一个重要部分,甚至胜过自己。这才是真正对池珺好。
但他不想大度。他被困那么久,又在人间徘徊那么久。对池珺的惦念,无数次抓住他。那他也想抓住池珺。
这没有错。
他早就不对劲了。一个“鬼”,能在世上一切地方自由来去,力量在不断增长,总有一天,他可以控制更多东西。能约束他的,从来都只有他的“良心”。
但现在,连良心也摇摇欲坠,和他讲:我不想让其他人也对池珺这样重要。
这样一句话,如同惊雷,劈碎了钟奕此前所有认知。
钟奕许久不答话,池珺等了片刻,抬头,看着沙发,“你……是介意我刚刚说的吗?”
沙发上的凹陷还在。钟奕还在。
池珺放下笔,有些郑重的样子,说:“我不会觉得别人看不见你,就怎么样。你知道的。”
钟奕回答:“是,我知道。”
他站起来,沙发上的凹陷复原。池珺就知道,钟奕是往自己这边走来。过去几个月里,他已经练就了从声音分辨钟奕方位、甚至一些姿态的能力。这会儿,听着对方的脚步声,他清晰意识到:好友是停在办公桌前。
池珺看一眼桌面——
钟奕大概还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带了些“压迫”的姿势,但池珺适应良好。
他问:“怎么了吗?”
钟奕:“你说得对。”
池珺微微拧眉,不明所以。
钟奕想:他看不到我的表情。
但池珺还是察觉到什么,问好友:“你是有什么建议吗?”
钟奕平静地、镇定地:“如果你不考虑其他人——”
池珺眨一眨眼。
钟奕问:“你可以考虑我吗?”
他看到池珺骤然握紧的手。
……
……
“后来吗。”
池珺想一想,含蓄地:“我可以看见他了。不只是一个影子。”
第192章 番外三(上)
番外/钟谷主
青谷的仆从都知道, 谷主七天前救下的人, 这日终于醒了。
七天前的夜里, 大雨滂沱, 谷主原本已经歇下,可到了后半夜, 又起身。
看着窗外大雨, 对侍候的仆从吩咐:“出去看看吧。”
仆从原本不解。雨声哗哗作响,天上阴云重重,遮住所有星光、月光。风也很大, 穿蓑衣打灯笼出去,没走几步, 灯笼就要被打湿。可谷主的话, 总还要听。于是到底有人去谷前,没过多久,其中一人惊慌地跑回来,说:“谷主!有人倒在外面——”
钟奕霍然站起,从婢女手中提过灯笼, 往外走去, 健步如飞。雨落在他发间衣上,顺着眉眼蜿蜒流下,带去体温。然钟奕并不在意。他在谷前的青石小道上, 见到一个年轻人。
对方大约是一路赶来,这会儿体力耗尽,正被青谷仆从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烛火中, 映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他脸色苍白,朝钟奕笑一下,叫他:“钟谷主。”
钟奕皱眉,见到对方胸腹渗出的血迹。他挥开仆从,亲自扶住对方,语气冰冷:“谁把你伤成这样?”
对方却没有答话。
大约是终于到了安心的地方、见到钟奕,于是可以放松地昏睡过去。钟奕见对方如此,心下更恼,又夹杂着几分无法言说的痛意。身侧仆从惊叫,而钟奕将手上灯笼随手塞给一名仆从,接着借扶住年轻人的姿势,一手搭在对方背后。再微微弯身,另一只手放在年轻人腿弯。
随后起身,将对方打横抱起。步伐匆匆,往谷内走去。
青石路边,是丛丛草木。钟奕穿梭其中。他耳聪目明,又常年在谷中,即便天色暗沉,也能行走自如。能听见雨落在树上、草上,泥土里,还有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声。
他受伤了——
来找自己求助。
等到谷内,早有人备好热水药草。钟奕直接将人带入自己房中,这样的举止,让仆从颇为惊诧。屋门关上,有人在外面窃窃私语:“那是谁?”
“谷主好似十分在意……”
“我粗略看了眼他的面孔,像是——”
“像是谁?”
迟疑一刻,低声道:“盛源山庄的少庄主。”
旁人皆惊呼:“盛源山庄?武林盟主不正是庄主!”
“看来江湖中要有大变故。”
于此同时,屋内。
点上蜡烛,门窗紧闭。钟奕拿剪刀剪开年轻人身上衣料,果不其然,见到胸口的纱布。先前约莫只是匆匆包扎,又在雨里淋了不知多久。钟奕心一沉,面色如冰,为对方重新处理伤势。又用热水擦身,换上干净衣服……做完这些,天色将明。钟奕半夜未睡,此刻也不觉得困倦。他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年轻人。
他比对方年长十岁,从前见面,对方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哪曾这般憔悴。
钟奕垂眼,手抚上对方面颊。依然很凉。
他皱眉,喃喃自语:“得暖起来。”
可他胸腹伤势颇重,不能有太多触碰。钟奕思忖片刻,吩咐人点起冬日用的暖炉,塞进被中。
往后几天,年轻人的伤势反反复复,又发过高烧。直到第七日,伤势终于稳定,他也终于醒来。
醒时,先见到床头帷帐,然后是雕花、屋内的浅淡药箱。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像是难以置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侧过头,见到有人坐在桌边,手上拿了一卷书。
他终于响起什么,轻轻叫了声:“钟奕。”
钟奕转头看他。见人醒了,他平日古井无波的面上浮起一点难得的喜色,可转瞬即逝。
待走到床边,仍是那副平静从容的样子,问:“醒了?觉得如何。”
年轻人微微皱眉,说:“咳。”
钟奕便倒茶给他,见年轻人苍白、干燥的唇一点点染上润色。
随后放下杯子,迟疑一下,对钟奕说:“我是……睡了几日?”
钟奕淡淡道:“七日。”
他便低声道:“难怪这样饿。”
钟奕:“……”有些无奈,声音都不自觉地和软了些,“煮了粥,待会儿就有人端来。”
床上的人看着他,说:“你坐。”
钟奕不动,床上人道:“这样抬头看你,好累。”
钟奕顿了顿,到底还是坐下。
他垂眼,看着床上青年,终于问出核心要点:“池少侠。”
钟奕说:“这些天,你虽未醒,但外面的消息愈来愈多,竟也传入青谷。”
年轻人睫毛颤了颤,在钟奕眼里,很像是秋日里青谷中那些疲惫的、停在枝间不愿动弹的蝴蝶。仿佛一抬手,就能被抓住。
他问钟奕:“有什么消息?”
“说,池少侠你夺了家传剑法,随后失踪。”
“还说,池少侠击伤老庄主,老庄主而今仍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
“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