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钟奕想到很多。
在这期间,池珺始终开车。离开主干道,路上的车流渐渐稀少。他拐进停车场,天色光亮被两人抛至身后,愈来愈远。几个转弯,到了车位上。
池珺倒车入库、拔下钥匙。
然后坐在原处,转头看钟奕。
他说:“好吧,我知道了。”
钟奕慢慢眨眼。
池珺:“晚上吃什么?”
钟奕:“?”
钟奕:“你不想多问问吗?”
池珺手上的钥匙转了一圈,清脆作响。他想了想,回答:“感觉你还没考虑好,要怎么和我说。”
池珺很理解:“没事,有点说不出口的问题,很正常。”不止钟奕,他自己也有。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秘密。
而依照钟奕曾对自己讲过的过去,池珺这会儿,模模糊糊地猜:是在和他爸冲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离真相偏差很大,不过池珺原本就不打算深想。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考虑好了,可以告诉我——唔。”
钟奕蓦然倾身过来,将他压在车椅上,用力地、凶狠地吻他。
下巴被对方捏住,力气很大,近乎让池珺有点痛了。他尝到一点血腥味,钟奕跟着意识到,喃喃说:“对不起。”
随后改为按住池珺的肩,亲吻也随之变得温柔又缠绵。
车库一片寂静,再无他人。
池珺被亲晕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这会儿穿的严严实实,钟奕大约没法像那天晚上一样偷袭他。
他立刻打起精神,想要报之以李。
手捏上去,才发觉钟奕下巴上有了淡淡胡茬。大约是考试与工作夹杂在一起,没功夫刮。
池珺分出一点心神,想:家里剃须膏要用完了,该买新的。
还有。钟奕他……好像很开心。
池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后来上楼,已是一刻钟后。
冬衣厚重,池珺又把围巾拉起一些,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有旁人进来,也看不出他被咬破的唇角。
他侧头看钟奕。
钟奕很坦然,任他看。
池珺的视线在钟奕唇角徘徊,一时犹豫:这种事,好像没必要礼尚往来?
然则再一刻钟后,钟奕拿碘伏过来,给池珺消毒。
起先,池珺咬着牙,不出声。
钟奕:“张嘴,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池珺依言照做。钟奕再涂药,这回,池珺忍不住低低“嘶”了声。棉签沾上来,伤处剧烈刺痛。闭嘴时还能忍,眼下嘴巴张着,就无法压住声音。
池珺深呼吸。
果然,下次应该咬回去。
钟奕把碘伏、棉签放在一边:“晚上熬粥吧,别吃辛辣。之前那家岭南菜馆,我加了老板微信,学了煲仔粥煮法。”
他微微笑了下,说:“原本打算晚点再做给你吃。”
但现在,他一时情起,就把池珺咬成这样。
嘴角发红,涂了药,又带了橙色,像只花猫。
池珺眨了下眼睛,“唔。”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
……
……
米洗净,放进冰箱冷冻。
同时将肉切成沫,加料腌制。
放置二十分钟,恰好米也冻好。从冰箱取出,带着细碎冰粒。
钟奕顿了顿。
嗯……第一次做,忘记烧水了。
他系了条超市送的围裙,袖口整齐挽好,社会精英与家庭煮夫的模样在他身上奇异融合。这会儿对着空空如也的锅,微微皱眉,像是在面对厚厚一叠财务报表。
池珺靠在门口,隔了几步路距离看钟奕。
他们两个里,在外人看,池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钟奕则是一路贫苦、于是家务样样精通的好手。然而事实上,池珺因为怀念奶奶,早早向家中阿姨学着做菜——虽然成果不济,这么多年,都只会两道——钟奕则不然。小学前,母亲朱雪还在家中,一家三口气氛虽差,但也不至于少小孩一口饭吃。后来朱雪不堪钟文栋的暴力对待,毅然离家,在钟文栋看,就是坐实了妻子出轨的事实。他无比愤怒,可哪怕钟奕是野种,最初几年,他也做不出对不到腰高的小孩儿下手的事儿。
起先,他找了个小饭桌,每月交钱,眼不见心不烦。
到后来,钟奕一天天长大,个子渐高,与钟文栋样貌差距越来越大。旁人的风言风语,加上事业的失意,钟文栋终于彻底沉溺与酒精与赌博,开始朝钟奕下手毒打。
到了初中,钟奕在魏老师的帮助下住校,一住就是六年。
高三暑假,他忙于四处代课,饭点都在路上,只好匆匆扒一口盒饭,更没机会进厨房。
再往后,就是大学。
等到大学毕业,随池珺回海城、进盛源,有了自己的房产。可钟奕已经习惯吃外送,更愿意把时间放在工作上面。厨房装修了,却总冷冷清清。打开冰柜一看,别说蔬菜,连酒水饮料都少有。
活了两辈子,也就是这几个月,与池珺住一起后,他才开始慢慢学着做菜。分辨各种调料,熟悉拿刀的姿势。煮饭时水米是何比例,煮面时要等多长时间。虽然开火的时间不多,可到底远胜从前。厨房多了柴米油盐,更添一丝烟火气。
眼下,钟奕镇定地接水、开火。
池珺挑了挑唇,牵扯到伤口,瞬间又皱眉。
在烧水的时间,米粒上的碎冰渐渐融化。
钟奕:“……”他选择再塞冰箱十分钟。
这样手忙脚乱,等水开,转小火、下米。米香溢出,放进肉沫。米水滚烫,肉沫转眼熟透。搅拌均匀、焖上片刻,关火。
两碗煲仔粥,算上准备时间,做了近一个小时。
钟奕后知后觉:光有粥,可能不够。
他正懊恼,池珺从身后走来,说:“我叫了两道菜,马上送到。先舀粥。”
钟奕转头看他。
池珺笑眯眯地,更进一步,亲了亲钟奕。
第67章 风
因为身高的细微差距,与池珺接吻,钟奕总要稍稍低头。
他站在灶台边,身侧是一锅热粥。此时此刻,能嗅到粥的鲜香,还有碘伏的刺鼻。
最先,钟奕尝到一点苦味,在唇齿间化开。他莫名想到从前那晚,自己看到池珺抽烟,于是也要了一根。池珺凑过来,两支烟头碰在一起,火星一分为二。钟奕吸一口,是清冽的薄荷味。
如果当时,他不是要烟,而是径直去吻池珺,大约会在对方舌尖尝到另一种味道。
如今只能想象。但钟奕觉得,那会是尼古丁带来的轻微苦涩,混杂着浅淡很多的薄荷气息。
当然,还有舌叶的颤动、一点呜咽声,加上皮肤的温度。
他这样想,又记起当时的梦。梦里一片炙热,眼下正在进行的吻却很轻,是两人间少有的蜻蜓点水。近乎只是微微碰了碰,池珺便后退,自如地去舀粥。
又是这一招。
和楼梯间里一样。
钟奕有点好笑,无奈又纵容地看着池珺。
而池珺从钟奕手上拿过饭勺,再从柜子上取出碗与调羹。刚住来时,橱柜空空。这些东西,都是后来两人慢慢添置。
浓鲜的粥水滚入碗中,米水之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稠。鲜香愈浓,勾人食欲。
两碗粥舀好,池珺转身去洗饭勺,还在水流声中说:“买个洗碗机吧。”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钟奕答应:“好。”
说着,他就拿起手机、点开购物APP。
输入关键词,见到几个牌子。钟奕一一报给池珺。池珺听完,记得其中一个,说:“之前那个房子,”就是学校边,平时由张笑侯住的公寓,“装修时用了这个。挺好用的,就它吧。”
钟奕点点头,下单,卡里被扣掉五位数。他不以为意,点掉提示短信,去看商品介绍中的物流信息,得出结论:“下周能送来。”
池珺应道:“好。”
停了停,又说:“我刚刚忽然想,我爸我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讨论这种话题……钟奕,我觉得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说到最后,他抬手,关掉水龙头。
水声倏忽停止。厨房一片安静,仿佛能听到两人的呼吸与心跳。
池特助看着眼前的水池,轻轻抿了下唇。
而在他身侧,钟奕“嗯”了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陷下一方。
……
……
从考试周结束,到回海城,尚有十余日。
这十余日里,钟奕提前一周,给工厂的师傅们放假。
发放年货那天,他见到孙工,与对方打招呼,孙工还问他:“老板,之前不是说好,再来吹两回玻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