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色暮
钟奕没再多说什么。他转回头,仍然看面前的电脑,上面的内容只开了个头。也不用想太多,池珺在自己身后……
真正进入工作状态时,两人都很默契,不会打扰对方。
时间静静流逝,等把自己所有想法都粗略敲下,看看时间,已经到凌晨。钟奕伸展一下身体,听到骨头“咯嘣咯嘣”作响的声音。再看池珺。他果然换了姿势,盘腿坐在地面上,低着头,拧着眉,很专注、认真地看手上的东西。
钟奕微微笑了下。
他拿了衣服,想了想,还是去屋外的公共浴室洗澡。白日折腾一天,一场热水,可以有效缓解身上的疲惫。而在他开衣柜、出门的过程中,池珺都没有抬头。
池家老宅,公共浴室在一楼。说是“公共”,但也只是偶尔哪间房中浴室坏了的备用。装修与屋内浴室一个风格。等水雾升腾,热水冲到发间、脸上,便像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浴室外安安静静。这个点,原本便只留了几盏廊灯。此外,整间老宅一片静谧,仿若沉睡在冬日的月光里。
等到洗完澡、离开,钟奕换上管家先前准备好的睡衣。这样走在客厅时,他侧头,看到厅外月光与芭蕉,漫不经心,想:兴许日后再搬新家,可以在屋外种一株。既然池珺喜欢、在意。
这样心思转动,他脚下忽然一顿。
……有人坐在沙发上?
第104章 两千万人
钟奕眨了下眼睛。
待实现适应身侧黑暗,他看出沙发上人的侧脸。是丛兰。
她大约是听到响动,也转头看钟奕。头发自颊边垂落,露出半张侧脸。眼神淡淡,指尖掐着一根烟。只是没有点。
钟奕心道:难道池珺之前那样子……还是和她学的?
这么一想,总觉得自家爱人在父母身边,实在一点好的影响都没受到。
这会儿出了浴室,客厅的中央空调已经关了,皮肤骤然接触到一片冰冷空气。昨夜还有池珺在怀里时的温暖舒适,梦里的小豹子毛茸茸地缠着他。光是想到这些,钟奕就想迈开腿,不顾沙发上的丛兰,继续往上走。
但他毕竟还有理智。这会儿压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渴望,客气地朝丛兰笑一下,“丛阿姨。”
好在丛兰似乎也觉得自己夜深人静、好好的房间不呆,而是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行为怎么看,都很奇怪。
她点了下头,说:“小钟啊。”一顿,又道,“早点睡。”
是很有礼有节的一番长辈小辈对话。
钟奕想了想,没再说什么。但等进了门、上床之后,把原本埋在被子里的池珺挖出来,两人贴着彼此的皮肤,池珺“呀”了声,说:“你身上好凉。怎么去这么久?”
在钟奕离开不久,池珺也放下pad。然后左右一看——
钟奕人呢?
他很快想明白,又有点好笑。自己站起来,同样去浴室。昨天半夜,这里水撒的到处都是。一夜过去,都有些痕迹。早上佣人来打扫,迟疑着问池珺:“小少爷,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在浴室里滑倒?要不要给他准备点治腰的药?”
这会儿,池珺腰间、腿上一起发力,猛然翻转两人的姿势,将钟奕按在床面上。动作间,蹭开了钟奕睡衣下摆,露出一片腰来。
池珺有点分心,想:当初学柔道……
虽然学的时候,不觉得有用。
多年过去,只记得些基础动作。如何运用肌肉的力量、如何以巧夺势。
床铺柔软,钟奕安然陷进去,不阻止池珺。而池珺坐起来,细细打量男友的腰线。流畅、结实,是很完美的人鱼线。
池珺喉结微微滚动,脸颊有点发热。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强迫自己去想清晨与佣人的对话。觉得:早上乍听,就否认了……但这么一天过去,万一钟奕确实累了,又不说,可如何是好?
钟奕安静地被他打量,见小池总大约是觉得满意,默默靠下来,在自己身侧躺下,才说起:“我刚刚看到了丛女士。”
池珺漫不经心,努力分心,让脸颊降温。信口接道:“我妈?她在楼下?”
钟奕停了停:“你不意外?”
池珺看他。
他们在一起太久了。虽说仍有未曾坦白的事,可更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对方所思所想。
池珺解释:“我之前抽第一根烟,就是从她的烟盒拿的。”说来还是女烟,池珺也只悄悄吸了一口,就记住其中的清凉薄荷味。之后有人再递来,他试着接下,再吸,就觉得很呛、很不适。最后兜兜转转,找到一个勉强可以当做替代的品牌。又被钟奕发觉,从根儿上掐断这个习惯。
钟奕眯了眯眼,看着他。
池珺视线飘忽。
钟奕:“?”
没必要在一根烟的问题上骗自己吧?
这么多年,小池总都没和自己说过什么谎。
所以,是其他问题?
他仔细端详池珺。眼神愈专注,池珺的视线就越飘。
钟奕福至心灵:小池总在害羞。
可为什么啊?
难道就因为刚刚?
他心思一转,慢慢凑上前,说:“池珺同学。”
这个原先只是池珺一时兴趣的role play,到现在,竟成了两人之间的一个常驻游戏。
池珺屏住呼吸。
钟奕抬手,手放在池珺面颊上。掌心下,是年轻人柔软的,温热的皮肤。他与池珺共枕眠,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是:“居然从家长的烟盒里偷烟吗?太不乖了,是坏孩子。”
池珺:“……”
他简直要爆炸了。
钟奕明明那么从容,那么镇定。连说出的话,都很寻常。
可看着对方缓缓朝自己凑过来,到最后,温柔地、仍然寻常地,亲了亲自己额头。
池珺低低喘息了声,抬手,拽住钟奕胸口的睡衣。
他嗓音很哑,说:“老师。”
钟奕应了声:“怎么了?”
池珺说:“我做了错事。”
钟奕:“嗯。”很冷静。像是真正在办公室内的老师,或许手上还拿着教鞭……而池珺是做了错事,早上被罚站过,这会儿单独去找老师念检讨的同学。
他在班级上,历来很受欢迎。女生们喜欢他,会在池珺与人打篮球时,排在一排,装作不经意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往下看,讨论着池珺系的一条红色发带。
张笑侯看一眼,会与他说:“蘑菇,你好歹也收一收啊。”别整天招蜂引蝶。
池珺还很无辜,说:“我没有。”
他不是那种会残酷对待旁人真心的人。经历过许多之后,他知道真心是很可贵的东西。哪怕只是女孩子在情窦初开时隐约又模糊,喜欢上“恋爱”本身,都或许多于“喜欢”他的一点情感。
递来的每一封情书,他都会认真地、友好地拒绝。会摆明态度,绝不给对方一丝希望。但也会尽量温柔一点。
这是高中时候的池珺。
那时候,老师们知道他的来历,知道他背后是一年会给学校掏不少赞助费的盛源。话说回来,连新游泳池都由盛源出资修建。又是成绩好、相貌好的“优等生”。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也不会有人像钟奕这样,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看着他,说:“然后?”
池珺闭上眼。脸颊更红了,声音很轻,说:“老师……惩罚我吧。”
而钟老师低低笑了声,咬着池珺的耳朵,说:“小珺哥哥。”
池珺浑身一颤。
这怎么还……忽然就换了身份?
钟老师淡淡道:“口是心非。明明自己也很想,却说是‘罚’你。”
池珺:“……”他毫无威慑力地瞪钟奕。这幅样子,也不过是激起钟奕更多情绪。
钟奕:“错加一等。好好想想,该怎么反思。”
……
……
到最后,还是又用了一回房间里的浴室。
这回,仅仅是冲个凉,洗掉身上多余的汗液。池珺恰好与钟奕讲:“你先前没见过我姥姥、姥爷。明天去的话,那边不会和这里一样,这么多人。”
丛竹也会回来过年。以他的身份,想结交者如过江之鲫。然而政策愈严,越是想要结交,越是不能明面走动。
池珺带着点轻松,说:“到时候就不用应付很多了。嗯,除了姥姥姥爷、舅舅舅妈,我表弟也会在。”丛乐还有半年毕业,这个时候,情况好点,会在苦兮兮赶论文。情况差点,会在昏天黑地……赶论文= =
池珺想到去年此时,唇角微微弯起一些。
又说:“我舅舅,是那种,”停顿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比较儒雅吧。舅妈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也不知道乐乐怎么能长成这样。”
钟奕看着他。
池珺被男友的眼神看到受不了。像是X光似的,把他扫的一览无余。他先一步承认:“好了,我是想过,如果我出生在他家,应该会幸福一点吧。”
钟奕想:是啊。
但我就不能遇见你了。
池珺凑过来亲他:“……但我就不能遇见你了啊。”
他们的人生中,原本,就有许多个可能相交、但最终错过的节点。
海城这样大,六千平方公里,两千万人。市中心繁华处,日日人流如织。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面对着不同的人生。池珺身侧如烈火烹油,繁花锦簇,却又暗藏荆棘。钟奕则走在泥潭里,只为了不让自己彻底沉沦陷入,就拼尽全力。
他们一同朝着天边绽出的一缕微光走去。绕过许多蜿蜒道路、宛若翻山越岭。
与对方相遇。
在大学第一堂课前,他们或许已经在海城有过擦肩。可一心盛源、要坑池铭,让对方完成不了项目的池珺,没有心情看另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的少年。于钟奕,那些年代,他满脑子导数函数定状补,想让分数再高一点。走在路上,心中也会默背公式、默背作文模板,冷淡看着身侧车水马龙,并不知道,那个坐在豪车上的少年,会是自己日后的伯乐,以及……
知交。
挚爱。
池珺认真地:“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很多‘假如’,根本没有意义。想再多,也只不过是让自己更无法接受现状。可现状如何,与其沉浸在一些虚妄的想象里,不如脚踏实地一点,亲手改变。”
他相信钟奕也会这样觉得。
觉得钟奕颇有实力、值得结交,仅仅是他选择朋友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