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稚楚
看着清和背上他那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走过来,卫桓转过身走出门口,“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觉得和云霆对立的激进派,宋成康那一拨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云霆坐上这个位子吗?”
清和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觉得现在大局已定,一个人类激进派要怎么去动摇妖域联邦总理的地位?几乎没可能。”
卫桓不可置否。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云教官更难抽身。”清和搭上他的肩膀,“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担心的样子。”
卫桓勾起嘴角,“我不是不担心,我只是信任他。”
清和挑了挑眉,听见他继续道。
“云永昼的强大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他可是我过去唯一认可的对手。”卫桓笑得坦荡,“我无条件相信他。”
通讯器里传来景云的声音,“阿恒,你好了吗?我们都好了哦。”
“OK了。”卫桓调整了一下耳后的通讯仪,然后开启结界。清和戴好眼罩,跟着卫桓进去,下一秒出现在珏老板的玩偶店铺前。景云正给扬灵抓住麻花辫的辫尾,扬灵着急忙慌地找着橡皮筋,燕山月将自己胳膊上的取下来给她,珏老板一个人拿着把小扇子扑闪扑闪地扇着风,瞧见卫桓出现,她笑得一脸谄媚,“哎呀你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等坏了。”
卫桓起皮疙瘩起了一身,自从张珏知道自己是九凤之后,天天惦记着他们九凤一族的遗产,其实卫桓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妖怪,是个死妖怪。
燕山月转过来看卫桓,耳垂上坠着的雪白狐绒晃了晃,“你不告诉云永昼?”
卫桓故意逗她,“叫什么云永昼,他现在就算不是你教官了,你也应该叫他哥哥。”这话噎得燕山月一愣,卫桓不再逗她,笑了笑,“放心吧,我告诉他了,我可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就是,刚谈恋爱可不能老吵架。”清和在一旁揶揄。
扬灵凑过来笑嘻嘻抓住卫桓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永昼哥哥肯定会这么说,”她板起一张脸学着云永昼的样子,“一旦发生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卫桓拿手戳了一下扬灵的脑瓜,“哟,你还挺厉害,一个字都不差。”
“那是~”
他们去往无启结界,令众人意外的是这次结界外面不在是那个白骨坑,结界开启之后他们似乎直接进入了门后的地下都市。但这一次无启里没有任何幻象,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绮丽的地下都城,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卫桓运金乌之力,他腕间的手环霎时间变作漫天星光,照亮他们四周。这里和之前他们从魇境中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到处都是废墟,只是再也没有人那样高的彼岸花了。
“她怎么跟你说的?”卫桓走在珏老板的旁边,“她为什么不去找徒弟,要找你?”
珏老板道,“我也这么问过她,她说她来不及了。”
景云试探性地问道,“来不及的意思是……她快要不行了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清和摇摇头。
“谁知道呢,这朵野花鸠占鹊巢这么些年,真是报应。”她嘴里说的话难听得很,可眼睛却垂下来,星星点点的光洒在珏老板橙色的头发和眼睫上,妖异中带着一丝柔软,“快把自己熬死了才知道把位子让出来。”
卫桓笑道,“要不是纱华顶了你暗巫的位子,这会儿那个守着这个活死人墓的短命鬼可能就是你了。”
黑暗中向前走,彼岸花的香气愈发浓重,仿佛指引着他们不断地前去,去找到那朵黑暗中的花。
燕山月来到卫桓的身后,用很轻的声音道,“这个香味就是苏老师身上的气味。”
“嗯。”
而且他每见一次不豫,就感觉这种味道又重几分。
忽然间,天空中出现了红色的细长花瓣,飘散下来的瞬间,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又虚渺的声音。
“你们来了。”
珏老板的脚步顿住,环顾四周,“你叫我来的,现在又躲什么躲?”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一下,在这个地下城扩散出回音,“我叫你来你就来啊。”
张珏气急,“你……”
“来了就算了,还带这么多人。”纱华笑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珏老板就差被她激得动手,最后还是燕山月出手拦住她,“她一向狡猾,不要上当。”
扬灵两手环胸,哼了一声,“这个巫女阴险狡诈得很,说不定就是骗你过来的,根本不是真的要把无启暗巫的位子传给你。”
纱华仍旧笑着,笑声虚渺得仿佛从天空中盘旋坠落下来似的。卫桓听着这笑声,有种荼蘼花开的颓唐感。
她大概只是还在逞强罢了。
珏老板压了压肚子里的火,冲她道,“你先出来再说,不然我可就走了。我看你也不像是来不及找继承人的样子,还能这么作妖。”
话音刚落,一片红色的面纱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飘飘摇摇坠落,一阵红色的烟雾骤起,散去时,一身红装的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和上次不太一样,之前她不过是用红纱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可现在她却直接用这个面纱罩在头上,不露出任何。
这副模样竟然更像是一个新娘。
“别走啊。”
尽管她已经靠他们这样近了,可声音却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她用妖巫术发出的声音。珏老板觉得奇怪,仔细打量她。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
“好吓人!”景云最先发现不对,躲在扬灵的后头,“你、你们看她的脚!”
清和也一惊,“这……”
卫桓皱起眉。风将红裙的裙摆撩起,下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黑。
她没有脚,没有腿。
纱华退后两步,她的声音缓缓传来,哀艳又轻佻,“吓着你们了?”
珏老板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师父给你的身体呢?之前是眼睛,后来是喉咙。”她说着,愤懑不已地上前抓住纱华的手臂,却捉了个空,手指只能抓住她空荡荡的衣袖,柔软的红袖如同流沙,指缝间流走。她惊得瞳孔都放大,“你现在连手脚都没有了!?你对得起师父吗?”
“有什么对不起。”纱华并没有什么波澜,语气之中甚至有些无所谓,“那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的。”
这话激怒了张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师父,你怎么会有人身,可以说话可以走路,你到死都只是别人坟头上一朵不祥之花。”
纱华轻蔑地笑了笑,“说得没错。可你要搞清楚,她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的。她是善良,可她的善良都只是用在你的头上,她喜欢你亲手给你画出人形,心疼你不愿意让你走上她折损阳寿的老路,所以才不让你继承暗巫。我求她给我一个人身,她就让我用自由和寿命去换。”
珏老板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卫桓看着纱华的红色面纱,沉声道,“我不明白,既然你这么想要拥有人身,为什么现在弄的自己一无所有?”
纱华原本只是看着珏老板,可此刻她却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朝向卫桓。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可笑到令她不敢置信的笑话,于是,那副空荡荡的身子穿过珏老板,来到卫桓的面前。
卫桓能够感受到她奄奄一息的妖心,也能透过那半透明的红色面纱看见她那双全白的眼眸。
纱华发出一声凄厉的笑。
“你当然不明白。”她摇了摇头,声音一下子狠厉起来,“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糊涂,更有恃无恐的人。像你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问我?”
卫桓盯着纱华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忽然间,一张逆水封印符飞出,同一瞬间燕山月冷蓝色的狐火将所有人围住,圈定一个无法逃离的蓝色半球形结界。符咒贴上纱华的瞬间,她便再也无法动弹。卫桓将她脸上的面纱抽走,“景云!”
站在他身后的景云应了一声,手腕的明黄色重圆妖纹熠熠生辉,他的双目变成重瞳,手掌触上纱华的瞬息,燕山月将自己的玉藻镜释出,飞悬于空中,利用占瞳术的景象编织出幻境。
“动作要快一点,”珏老板提醒道,“她现在虽然巫力大减,但也没比我差多少,这个封印符指不定撑多久。”
“嗯!”景云点点头,心中默念重明占瞳心诀,幻境里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
燕山月道,“她之前是彼岸花,要是想搞清楚有关无启的事,恐怕要调出最早的记忆。”她说完,画面不断地回流,回流到最后周遭全然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见。卫桓等一众将眼睛眯起,等到光线逐渐消弭散去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些许不一样的景色。
眼前的视野十分固定,也很低,画面被长得很深的草遮住了大半,微微摇晃着,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他们几乎只能看见荒凉的土地,无止尽的野草,还有石碑,许多石碑。
“这个时候她还是一朵花吧。”清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遭的环境开口道,“这些石碑……难不成她以前真是长在坟头上的?”
卫桓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觉得悲凉。做一朵花也能有记忆,该是有多重的执念。
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忽而听见窸窣的声响,听上去像是踩在草地里发出的声音。果然,没过多久,一双腿出现在不远处的残破石碑前,他穿着十分陈旧普通的白球鞋,大概是个男孩子,可视角的限制令他们看不见来人的上半身,更不用说脸孔。他们看着他弯下身子,跪在地上,似乎是来祭拜。可他一句话也不说,任何祭品都没有,只是静静地面对石碑跪着。
“这是谁?”扬灵开口道。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祭拜的男孩子站了起来,转过身似乎是准备离开这里。可他走了没有两步,仿佛改变了注意,脚步顿住之后侧转了方向。他们就这样看着那双白色球鞋一点点靠近,朝这个方向走来。
停下来,一双细白的手拨开他们面前遮挡住视野的青草。
他单膝跪地,牵扯着的裤腿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脚踝。
卫桓忽然间愣住。和煦的阳光洒下来,偏巧洒在他脚腕处的皮肤,折射出细微却绮丽的光彩。
泪水形状的鳞片,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不会看错。
“好漂亮。”温柔的少年音随风飘来,水一样柔软。
这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第97章 年少心动
卫桓的手心冰凉。
他其实对苏不豫和纱华之间抹不去的这层关系早有揣测, 但他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就算刚才自己故意拿话刺激纱华, 但当听到她说“没有人比你给更糊涂更有恃无恐”的时候,卫桓也不免觉得错愕。
原来如此。
从第一次见到纱华, 她表现出来的恶意和讽刺如今看来也有迹可循。
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苏不豫的脸孔,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 一身少年气,说话的声音也轻柔无比, “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花……”他喃喃自语, 双手拨开草丛静静地看着,脸上满是欣赏。
卫桓很熟悉他这样子,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认识了, 如果没有记错, 苏不豫的母亲是在他高中过世的。
他还曾经对自己说过,当初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念完书,然后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好好照顾她。可他的母亲终究还是也没有撑到他高中毕业,病死在家中过了十来天才被人发现, 在苏不豫还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火化了。他请了一星期假回到凡洲, 找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坟场把母亲的骨灰盒埋了, 立了一个简单的碑。
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连死掉都毫无痕迹。
视野里的少年苏不豫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花瓣,最后还是收回去,站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苏不豫离开了。
景云调动着纱华的记忆,继续往后, 时隔不长,这片坟地似乎很偏僻,中间几乎也没有其他身影出现。没过多久,苏不豫又来了,这一次他还是像上一次那样安安静静地跪在自己母亲的坟前,擦拭她的石碑。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聊天,只是默默看着她的墓碑,将所有心事埋在心底。
彼岸花隔着草叶,也静静地陪着他。
这一次他临走的时候也特意走到这个临近的坟头前看了一眼,发现这朵花还在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惊喜,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道,“我那天回去之后查了一下,原来你的名字叫做曼殊沙华,真好听。”他轻轻摸了一下花瓣,“不知道你的花期有多久,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如果没有这样的温柔对待,这朵花也不过就是天地间一株生灵,但只是他这样一句话,这朵彼岸花便有了等待的心。
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所有人在进入占瞳之后都没有多说话,气氛凝重。景云调控着画面,苏不豫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们面前的草叶都变得枯黄,视野也垂下来,比之前低了很多。
进入旱季,这片荒原也很久没有雨水降落。连苏不豫的脚步踩上来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干枯的草折断在他的脚下。
这天好像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手里拿了一小束花放在自己母亲的坟前,跪在原地静默了整整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做,他依照惯例擦干净母亲的墓碑,进而侧过头看向那朵彼岸花的方向。
他走过来蹲下,语气充满了庆幸,“幸好你还在。”
苏不豫伸出食指,指尖在快要触及到红色花瓣的时候滴出一滴清澈的水。
“很干是吗?可怜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