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我知道了。”
叶非折觉得他心里憋得慌,堵得慌。
若是按他的性子,当然是直接拔剑,直接光明正大告诉全天下楚佑就是祸世,就是他要罩的人,谁都别想动他一根毫毛最快意。
但是人生在世,是很难那么快意起来的。
他早不是那个可以任性,可以胡作非为的叶家少主,玄山首徒。
顶着仙首这个名头,受天下人的朝拜恭敬,自是得将仙道,得将这天下一起挑在担子上。
他得给顾迟笔、给魔王、给天下一个交代。
因此叶非折也只能说那么一句我知道了。
顾迟笔见状,不再紧逼,只简略说了一句:“那就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
哪怕他们两个曾经也相谈甚欢,此时此刻,却是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交代完该交代的,叶非折便转身离开。
楚佑已在外面等着他。
看见叶非折出来,他主动上前问道:“师兄…你可是,有什么事?“
不怪楚佑这样问。
叶非折现在的状态,着实奇怪。
一半是压抑到极致,沉冷如冰;另一半却滚烫炽烈得好像随时会喷发。
“没事。”
叶非折尽力回忆着平时的状态,对楚佑笑了一下。
可惜这回他笑起来也不对劲,像是最快最利的剑锋吻过的一枝红玫瑰,鲜艳欲滴,又杀机四伏。
“阿佑,你抱我一下。”
一下就好。
他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放开。
第64章
楚佑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
他衣袖抬起, 藏袖子里的手指张了又蜷,最后并未如他心意所想的那般去榄那个人入怀, 反倒是后退两步,做了一个推拒的姿态。
简简单单两步而已。
原本温情脉脉的氛围被打破, 满是尴尬和疏离,能将人逼得无处容身。
楚佑垂眼低声道:“师兄,我不敢逾矩。”
不敢逾矩。
叶非折玩味地将这四个字品了一遍,心情几乎是漠然的。
好一个不敢逾矩。
那上一个世界里,楚佑诸般所作所为又是什么?
“楚佑。”
叶非折殊无波动唤了楚佑一声, 楚佑便看他,眸子黑黝黝的, 冽如冰雪,一眼望过去就觉冷戾而难以亲近。
叶非折冲他展颜一笑,攒起的眼角似桃花潭粼粼的一弯水痕:“不敢就不敢, 何苦在我面前撒谎,拿规矩遮遮掩掩?”
他本是惊人的美人,笑起来时更宛如神话里栩栩开了几千年永不凋谢的神花,哪怕隔着天上人间, 隔着奇诡险境,隔着生死深潭, 艳美花色也能叫人抛开一切,奋不顾身。
楚佑压下心底微涌的热意, 声音淡淡, 答非所问道:“师兄说得没错, 我的确不敢。”
不是不敢逾矩。
而是不敢赌那所谓的命数天定。
楚佑有什么不能够给叶非折?又怎么会吝啬在叶非折需要时,合宜地给他一个拥抱?
然而叶非折了解楚佑在说谎,楚佑也了解叶非折拥抱后的意思。
叶非折要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拥抱,更是隐藏于拥抱后的无声支撑,无言承诺。
心里想的再多,转过的思绪再纷繁,楚佑说出口的依旧是寡淡无趣的几个字。
这几个字他一个个说得很认真:“师兄,命数天定,何苦多做强求?”
叶非折也不知道他在强求点什么。
人家祸世都在那边心甘情愿认命了,必要时还愿意舍身取义救世,对仙魔两道对谁都好,皆大欢喜,皆大团圆。
他有什么好不满?有什么好强求的?
最终叶非折轻轻一声笑:“你说得都对。”
多得体,多顾全大局?
饶是叶非折自诩仙首,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案。
“可从小到大,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去做,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一定要得到。”
“这个世道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只要敢想敢做,最后我必定得到自己想要。”
楚佑是为他着想不假。
可惜楚佑还不够了解他。
叶非折睨过楚佑:“就算是自作多情,我也偏要勉强这个自作多情。”
叶非折知道,自他不要脸地将自己少年时那些执拗拿出来说事的时候,他已经输了。
毕竟好汉不论当年勇,没谁撂狠话还要翻个旧账。
但…输就输吧,叶非折想,反正他说的是实打实的话。
比如说偏要勉强这个自作多情。
说罢他第二次转身拂袖离去,不再搭理身后楚佑。
楚佑慢慢地收回了手。
刚刚有一瞬间,他是很想拉住叶非折,将叶非折顺势圈入怀中后,认认真真,尽十分真心告诉叶非折——
不是自作多情。
他也很想,很想好好地抱一下叶非折。
可是那是叶非折。
可以以骄矜得理所当然的姿态,说他想要的东西最后都能得到的叶非折。
人和人之间要扮演的角色从来不一样。
叶非折应当被世道,被天下所厚,快快活活过他最光耀,最意气的一生。
而他应当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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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圈深渊,我倒是有些收获。”
江墨斗放下手中茶,向叶非折道。
对此,叶非折仅仅是撇他一眼,自己一言不发,一副爱说你说的架势。
江墨斗清清嗓子道:“我发觉这一次的魔族动乱,并非是魔族自愿导致。”
叶非折如今一听到魔族动乱、祸世、天道一类的词就心烦意乱,重重地往桌上一搁茶杯,顺手折了两折袖子,免得被溅出茶水打湿:
“如果你想说的是这次和祸世有关,不消你提醒,我全知道。”
叶非折说着讥讽一笑:“我实在是烦透了那套今天你说,明天我说,后天他说的天下皆知戏码,轮番轮番地来我这里轰炸。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多好。”
江墨斗敛起笑意,两人沉默之间,有着另一种形式的剑拔弩张。
最终是江墨斗一叹,打破这个寂静氛围:“方渐鸿、绍孤光、怀霜涧、顾迟笔、临云鹤……这几个人中,我是与你最早相识的。”
叶非折搪塞般地胡乱点了两下头。
江墨斗说得没错。
叶家虽说是隐世,到底有那么两门旧交在互相往来,好巧不巧,坠青天便是其中一门。
他和江墨斗年幼相识,那会儿他未曾拜入玄山,自然不认识之后的几个人。
江墨斗看着他,口吻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
“早在我认识你时,你还没开始练剑,叶家家主愁得唉声叹气,长老们愁得头发一掉一把,和我师父诉苦不断。偏偏你就是有主意,说不学便是不学,说学就要学天底下最好的剑,谁也劝不动你,打动不了你。”
叶非折依旧是随便应了两声。
他也不明白,江墨斗翻这些呀自己都快忘记的陈年旧账出来是为了什么。
江墨斗说:“那时候我便知道你一定是个麻烦缠身的人。”
“心比天高的总是比脚踏实地的麻烦多,事事要尽善尽美的总比安之若素的麻烦多。不巧的是你两样全占,两样全做到了极致。”
“那时候我便知道,单论麻烦,恐怕全天下没几个人比得上你麻烦。”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叶非折目光不善,嘴上却懒洋洋的,好像没精气神一般道:“所以我呢,劝江宗主离我最好远一点,免得被我身上的麻烦波及到了。”
“不是这样说的,叶非折。”
叶非折十次里有十次见江墨斗,都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不是在训人,就是在训人的路上,独独这次神情可以称得上柔和:
“当时我明知道你会麻烦缠身,还是选择和你做了朋友。”
叶非折忽地一愣。
那些少年的时光太过久远,久远得叶非折都快忘了,江墨斗在他记忆中也活成那个肃穆端方的坠青天宗主。